68.六十八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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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模樣明明和以前沒什麽分別。

    可為什麽看起來卻更孤獨了。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仿佛天地都寂靜無聲, 於渺渺看著他側臉輪廓,不知不覺間眼眶就濕了。

    她重新把頭低下, 有些狼狽地伸手擦了擦。

    於渺渺啊於渺渺, 七年過去, 你還是這麽沒出息。

    站在一邊的經理終於反應過來,清咳一聲道:“不打擾你們敘舊了,這幾天如果有什麽需求的話, 你可以直接告訴於渺渺,希望你在天韻居住愉快。”

    顏倦點點頭, 聲音禮貌又淡漠:“謝謝。”

    經理拉著站在一旁發呆的連倩快步離開,偌大的房間裏,很快就隻剩下他們兩個人。

    於渺渺回過神來,這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無所適從。

    卻聽見他清淡的音色響起:“這麽晚還讓你過來, 真的很抱歉。”

    “沒、沒事……”

    她愣了半天才找回理智, 有些混亂地回答, “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接下來的時間裏,如果您有任何需要,我都會盡力去完成。”

    “我沒有什麽需要……”顏倦垂了垂眼, 聲音很輕,“我隻是想見你。”

    他說他想見她。

    以為是自己聽錯了,於渺渺抬頭, 不確定地問:“你說什麽?”

    卻看見他搖搖頭, 從陽台前走近幾步, 岔開話題問:“你這幾年……過得好嗎?”

    於渺渺身子抖了抖,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他。

    半晌,她聽見自己故作平靜的聲音:“挺好的,你呢?”

    他笑了笑,眉眼漆黑,清淩淩的,像朵快要枯萎的花。

    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短短四個字帶過:“你好就好。”

    這七年裏,她曾經無數次地想過,如果今生還能再見到他,她一定會告訴他,這些年裏自己過得有多糟糕。

    可原來想象是想象,現實是現實。

    現實中的於渺渺,不忍心指責他,也沒資格。

    借著窗外皎潔如水的月光,她這才看清楚,眼前削瘦的男人麵容有些憔悴,眼底一抹淡淡青色,神色裏帶著濃重的倦意。

    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握了握,忽的生疼。

    張了張嘴,她聽見自己低低的聲音:“這麽晚了,你先休息吧。”

    顏倦偏頭過來看她,抿抿唇,像是猶豫了很久,才試探性地問:“你可以多留一會兒嗎?”

    於渺渺轉過身,往房間門口的方向走了幾步,沒敢回頭。

    “我就不留下打擾你休息了,如果有事的話隨時摁床頭那個紅色的鈴,我會立刻上來。”

    “渺渺。”

    他開口叫她名字,聲音很輕,落入寂靜難言的夜,顯得有些低落,“你走了,我睡不著。”

    腳步頓了頓,她聽到自己忽上忽下的心跳,強烈地幾乎要跳出胸腔。

    她想起高考前的那個夜晚,他撐著一把黑色雨傘,站在她家樓下。

    她問他,這麽晚了為什麽還過來。

    他說,怕她失眠到天亮。

    眼眶越來越澀,漸漸模糊了視線,腳下如同生了根般,再也走不動半步。

    身後突然傳來淺淺的腳步聲,直到她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又陌生的淡淡皂香。

    於渺渺動作有些僵硬地扭頭,卻看到顏倦伸手過來,在她麵前緩緩攤開掌心:“這個給你。”

    她順著他動作低頭望過去,卻看到他掌心上安安靜靜躺著一顆話梅糖。

    紫色的包裝紙,粗粗望過去顯得有些劣質,但卻是她高中時最喜歡的那個牌子。

    一別七年,他怎麽會還記得自己這些無關緊要的喜好。

    僵持良久,於渺渺終於妥協,走到床邊的沙發椅前坐下,道:“你睡著了我就走。”

    他點點頭,竟然也很聽話的掀開絲絨被躺上床。

    夜色靜謐,床邊橘黃色的壁燈照過來,映出一片黯淡光線。

    顏倦躺在床上,很快就閉上了眼睛,像是真的在試圖讓自己睡著。

    於渺渺低頭,小心翼翼拆開手中話梅糖的包裝紙。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這種話梅糖了。

    含在嘴裏,味道還是和當年一樣,過了最初的那陣酸,才能慢慢嚐出甜。

    她閉了閉眼,努力忍住流淚的衝動。

    “這個牌子的話梅糖市麵上幾乎已經找不到了,你在哪裏買到的?”

    “美國的華人超市。”他開口,眼睫輕顫,像隻展翅欲飛的蝶,“我每次看到,都會想起你。”

    指甲嵌入掌心,無意識握緊了手裏粗糙的包裝紙。

    於渺渺下意識地別過臉,又想起對方現在閉著眼,看不見自己,這才放下心來。

    為了化解獨處的尷尬,她開始胡亂地沒話找話聊:“我聽趙熠然說,你從mit畢業後去了哈佛讀研,真好。”

    他沒說話,過會兒像是想到了什麽,輕聲開口:“原來你喜歡酒店管理,以前都沒見你提過。”

    於渺渺愣了愣:“以前也不喜歡……就是大學的時候,有一次父母來北京看我,我陪他們到酒店,正好看到大堂經理在陪客人聊天,客人好像很高興,一直在誇她。當時忽然覺得她很厲害,輕輕鬆鬆就能得到別人的肯定。”

    ——因為我一直以來,都很渴望被別人肯定。

    剩下的這半句話,她默默吞入舌尖。

    就這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了會兒,顏倦原本微皺的眉頭漸漸舒展開,刹那間宛若冰消雪融,好看得讓人心悸。

    他閉上眼睛的模樣,安靜地像個孩子。

    於渺渺不再打擾他。

    無邊夜色裏,她偷偷望向他側臉,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一句話。

    海上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她闊別整整七年的心上人。

    窗外月色透過半拉開的紗簾溫柔灑進來,落在他眉間。

    七年不見,他看上去好像一點都沒變,膚色仍舊白皙,鼻梁高挺,麵部輪廓清晰又深刻。

    歲月仿佛格外偏愛他。

    高考後他的不辭而別沒能讓她死心,甚至分開七年的空白也沒能讓她死心,可醫院裏,那一張薄薄的體檢單,卻宛如一隻手拉扯著心髒般,強迫她清醒。

    原來她真的沒有跟他共度餘生的運氣。

    如果說十五歲的於渺渺,不害怕,不後退,喜歡他不留半分餘地。

    那麽二十五歲的於渺渺,怕了,退縮了,也不敢拖累他的下半生。

    時針緩緩指向淩晨三點,四周萬籟俱寂,仿佛整個城市都在陪他沉眠。

    話梅糖酸酸甜甜的味道慢慢融化在她舌尖,忽然聽到他有些沙啞的聲音。

    他說:“對不起,渺渺,當年是我食言了。”

    她忍了整晚的淚水,就在這一刻奪眶而出。

    ***

    第二天早晨,於渺渺睡醒之後,天光已經大亮。

    她從床上坐起身來,揉著惺忪睡眼打量著房間擺設,大腦遲鈍了幾秒鍾,才意識到這是顏倦的房間。

    可此刻房間內他已經沒了蹤影,而她躺在床上。

    她明明記得,自己昨晚是睡在床邊的榻榻米上的,怎麽現在……

    是誰把她抱上床,不言而喻。

    不知道為什麽,臉頰有些發燙,於渺渺揉了揉太陽穴,掀開柔軟的絲絨被,下了床。

    黑色高跟鞋整整齊齊地被擺放在床邊的簡易鞋櫃裏,她隻看了一眼,就快速移開視線。

    心神不寧地走到浴室洗漱,她重新紮好散亂的頭發走出來。

    剛打算離開,鼻間忽然嗅到一股香氣。

    皺了皺眉,於渺渺循著香氣一路走到客廳,這才發現,長方形的玻璃餐桌上,竟然擺放著精致可口的各色早點。

    她走近,伸手拿起放置在桌邊的一張便利貼,上麵隻有六個字,簡潔明了。

    ——吃完早餐再走。

    於渺渺握著這張紙條,看著上麵熟悉的字跡,怔怔出了神。

    與他有關的回憶就像是場海嘯,隻要循到蛛絲馬跡就洶湧地席卷過來,直至將她淹沒。

    高考後的那個暑假,搬家之前,媽媽整理房間的時候,未經她同意,就把高中三年的舊書本和筆記全部打包賣給了小區裏收廢品的婆婆。

    其中就包括顏倦手寫的三本習題集。

    她哭了很久,也找了很久,甚至半夜一個人偷偷去翻小區裏的垃圾桶,卻始終都沒找到。

    就是從那一刻開始,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失去他。

    心神有些恍惚地坐下,於渺渺低頭喝了一口粥,隻覺得五味雜陳。

    關於顏倦回來了這件事情,她到現在才有了些許真實感。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機鈴聲有些突兀地響起來。

    於渺渺從製服口袋裏取出來,來電人姓名一欄寫著喬笙。

    她接起來,對麵的聲音依舊很開朗:“渺渺,我來北京看你啦!”

    思緒有片刻的混亂,她消化了幾秒鍾,有些驚訝地問:“什麽時候?”

    “已經到啦。”喬笙笑嘻嘻地,似乎身處人群中心,周圍聲音嘈雜,“帶我男朋友一起來的,你不是說這幾天歇班嗎,正好一會兒出來吃午飯啊。”

    “原本是歇班的,可是突發情況,老板又把我叫回來了。”

    於渺渺咬咬唇,不知道為什麽有些難以啟齒,“喬笙,你知道嗎……他回來了。”

    短短四個字,甚至不需說出那個人的名字,喬笙立刻就明白過來。

    她的反應比想象中還要大,因為於渺渺很清楚地聽到“砰”的一聲,像是她打落了水杯,又像是碰倒了什麽東西:“你是說,顏倦回來了??!”

    “是,你小聲一點。”於渺渺有些無奈。

    直覺這個電話再打下去自己可能會被喬笙煩死,她快速開口,“不過他現在出去了,估計一時半會也回不來,我出去陪你吃個飯的時間還是有的。就在王府井那家你最喜歡的烤鴨店吃,怎麽樣?”

    對方沒反應過來,順著她的話道:“好啊,那下午一點半見?”

    “好,那我先掛了。”

    無視對麵嘰嘰喳喳的追問聲,於渺渺幹脆地掛掉電話,世界重新恢複了安靜。

    食不知味地吃完早餐,她仔細清理好桌麵,把垃圾放進紙袋收好。

    離開前猶豫再三,終於還是偷偷將那張他手寫的紙條塞進了自己的製服口袋裏。

    這應該不算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