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奇並不明白迪克為什麽要問這個問題，但作為一個側寫師，他敏銳地察覺出對方熱情笑容之下的居心叵測，所以一時半會也沒有急著回答。

    不過拖延兩三秒鍾的時間，伊莉德已經上前一步，動作靈巧地一拳錘向迪克的肩膀。迪克不躲不閃，笑嘻嘻地接下伊莉德的進攻，旋即就誇張地“哇哇”大叫起來。

    我隻是在關心他，伊莉德，這畢竟是個性命攸關的重要問題——萬一布魯斯真要把你丟進湖裏或者沉進哥譚灣，希望你可以遊回來，霍奇。”

    迪克的話誠然隻是一句調侃、一個玩笑，但他神色凝重滿麵認真，竟然襯得這滿嘴胡說八道看起來格外真誠。霍奇忍住笑，一本正經地順著他的意思答了一句：“多謝你的關心，迪克，我會有遊泳，而且最近正準備為三項全能比賽訓練。”

    ……被威脅丟進湖裏總比等會兒發現布魯斯舉著□□等在那裏要好多了，霍奇不免在心中暗暗多吐槽了一句。

    相比於霍奇的給麵子，伊莉德的表現就簡明直接多了，她挑眉瞥了迪克一眼，幹脆一把拍開了對方的腦袋：“得了吧，迪克，你也就隻能騙騙不熟悉的人罷了。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一肚子壞水的模樣麽！”

    說完這句話後，她走回到霍奇身邊，嘴角帶笑，朝他伸出一隻手，男人立刻從善如流地挽住了她的手臂。

    這會兒迪克叫得更大聲了，語氣中還透著濃濃的嫌棄和鄙夷：“天啊，你這麽膩歪的樣子真讓人牙疼！”

    伊莉德的臉上還是帶著笑，拖著霍奇的手，麵不改色充耳不聞地從迪克麵前走了過去。這之後，那一直在賣力表演的年輕男人才忿忿地“切”了一聲，閉上嘴轉身跟了過去。

    ……平常隻有布魯斯和阿弗住在這裏，迪克跟我一樣，隻有在放假的時候才會回來。那邊還有幾間分散開來的小屋，跟這間房子一樣都在湖麵上，算是附屬的客房。我們晚上可以住在最頂頭的那一間，那個小屋往湖內延伸了至少二十米，就像漂浮在水麵上一樣，視野非常棒，你一定會喜歡那間屋子的。”

    以迪克的過往認知來說，這一刻的伊莉德幾乎算得上喋喋不休了，她姿態親昵地倚靠在霍奇身上，邊走邊不斷向他介紹著附近的情況。她的聲音不高不低，語氣不急不緩，舉止神態都看起來格外悠然自得，而且她也毫不掩飾地向所有人展示著這一點。

    相比於她，霍奇看起來就有些緊張了，他的脊背挺得筆直，整個人都顯得很是警戒，當一行三人順著車庫來到回廊，接著進入小屋客廳的瞬間，霍奇整個人立刻呈現出如臨大敵的模樣。

    ——嘖，看來阿弗說得並不完全正確，布魯斯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模樣沒錯，霍奇也沒好到哪裏去啊！

    當他們三人終於和布魯斯以及阿弗出現在同一片屋頂下時，空氣中仿佛都四散流竄著一股電流，它們“劈啪”作響，在半空中遊走不休，縈繞在幾人周身，激得人汗毛倒豎。

    嘿，布魯斯，阿弗，晚上好~”

    在一派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中，隻有伊莉德的聲音明快清脆，帶著一股與窗外那些蕭索冬景完全不同的火熱活力。

    雖然你們之前都互相認識了，我還是要正式向你們介紹我的男友，亞倫·霍奇納。”

    布魯斯和阿弗都站在長桌邊，桌麵上還擺著各自的馬克杯，連帶著迪克的杯子也在那裏。跟一臉慈祥笑容的阿弗相比，布魯斯的依然顯得很是暴躁，他氣哼哼地拿眼刀刮著霍奇，充滿戒備的抄手站姿，足以表明他的態度。

    阿弗恰到好處地輕咳一聲，布魯斯不由得蹙眉看了韋恩家族的管家一眼，慢吞吞地幾步來到伊莉德和霍奇麵前，不情不願地衝男人伸手。

    很高興‘再次’見到你，霍奇納探員。”

    舉止優雅的中年男人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了這句話，他在“再次”這個詞之前重重地停頓了一下，那股抗拒感幾乎是發自內心的，眉眼中的嫌惡簡直呼之欲出。

    布魯斯毫不掩飾他對霍奇的不滿，隻不過，大概是所有人都預料過現在的情況，伊莉德依然滿麵笑容，就算是霍奇，神色中也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滿。

    甚至連阿弗的臉上都帶著幾分無奈的縱容，看在迪克眼中，他總覺這幅神態很是眼熟——大概早個十幾年，在他或者伊莉德，或者他們兩人一起闖下什麽無傷大雅的錯事之後，阿弗就會用這樣的神色無聲地凝視他們，然後用一些聽起來尖酸刻薄、實際上飽含關切與期望的話語批評他們。

    一言以蔽之，這會兒阿弗看布魯斯的神色，擺明了就是把他當成小孩子呢！

    此刻屋內的兩位主角，作為伊莉德養父的布魯斯和作為她男友的霍奇已經互相打完招呼，一時間大家都相對無言，氣氛頓時顯得有些尷尬。最後還是阿弗出麵打破僵局，他緩步走到霍奇麵前，態度恭敬地衝他微微頷首：

    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否把你的行李交給我處理呢？總拎在手上可不是什麽輕鬆的活計啊，霍奇。”

    相比於布魯斯那句硬邦邦的“霍奇納探員”，阿弗不論是語氣神態還是對霍奇的稱呼，都顯得親昵不少。一直渾身緊繃的霍奇在聽到這番話後顯得放鬆多了，他忙不迭地答謝並婉拒了阿弗的好意，在伊莉德鬆開挽住他的手臂後，他跟著阿弗一起走到玄關後的小型衣帽間，將行李箱放在了那裏。

    等他們再次回來的時候，客廳中的氛圍已經沒那麽讓人覺得窒息了。布魯斯依然是一副不想拿正眼瞧霍奇的姿態，但他沒再說出什麽飽含火藥味的話語，準確地說，他就沒有說話，隻是坐回到長桌邊，凝視著屋外的湖景，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指關節敲著馬克杯的杯壁。

    阿弗，我們打算住最遠的那間湖上小屋，然後，唔……我們可以待到明天午飯後，之後得會華盛頓，我們已經答應傑克要帶他去參加萬聖節活動了。說真的，要不是你們在明天晚上肯定有得忙，我本來是想帶亞倫和傑克一起來哥譚過節的。”

    哥譚的鬼怪可比華盛頓多多了，伊莉德，我想傑克不來這裏也有好處。”

    伊莉德和阿弗兩人在一語雙關地聊著萬聖節的安排，迪克已經默不作聲地溜進廚房，將目光定在料理台那兒的一小框蘋果上。

    在每年蘋果收獲的季節，阿弗都會從堪薩斯州澤莫威爾附近的農場中訂購秋收的第一批蘋果——早三個月，他也會訂購那邊農場出產的玉米。在今晚的晚餐中，這些蘋果中的某一部分也許會變成美味而傳統的蘋果派，也許會變成一杯混合了其他水果的鮮榨果汁，也有可能變成萬聖節特色的太妃糖蘋果。

    迪克伸手從小筐中撿出一顆蘋果，一邊左右手互換地拋接著，一邊饒有興致地觀察不遠處的霍奇和布魯斯。

    在十幾秒鍾之前，伊莉德已經跟著阿弗一起離開客廳，似乎要一起前往最遠處的那間湖上小屋核對屋內的設施，他們也許是無意的，但迪克覺得多半應該也是故意的——將霍奇和布魯斯“單獨”留在了屋內。

    也許我應該出去跑個步，迪克“哢嚓”一聲咬上蘋果，在猶豫了片刻後，還是徑直走向屋外的露台。

    ……咳，希望他們倆不要在裏麵打起來啊！

    伊莉德和阿弗的行為舉止中都透著太過強烈的暗示意味，沒等迪克頗有眼色地跑去露台，霍奇就已經步伐沉穩地走到長桌邊，衝那百無聊賴敲著馬克杯的男人微微頷首。

    我能坐在這嗎？”

    隔了兩秒鍾，布魯斯才慢悠悠地扭頭瞥了他一眼，嘴角上浮動著幾分譏諷般的笑容：“……哦，當然可以，我能拒絕你嗎？”

    霍奇隻是微微勾起嘴角，欣然落座，並沒有在意布魯斯話語中的尖銳態度——將心比心，如果此時此刻調換兩人的身份和位置，他表現出來的態度不會比布魯斯好到哪裏去。

    你可以叫我亞倫，布魯斯。”

    霍奇雙手交握置於桌麵之上，他說話時一直凝視著布魯斯的雙眼，神色很是誠懇，語氣倒是帶著幾分刻意的輕快。聽到霍奇直呼其名後，布魯斯有些不滿地“哼”了一聲，既沒有搭理他，也沒有指責他此刻這種自來熟的稱呼方式。

    我知道你是怎麽看我的，準確地說，不僅僅是看待我的職業，更是看待我這個人。我可以理解你，布魯斯，並非我妄自菲薄，但我清楚，在大部分父親的期待中，‘女兒的完美男友’……可不是我這樣的人。”

    這會兒布魯斯沒用鼻孔發聲回答霍奇了，他扭過頭盯著霍奇，目光清明銳利一如鷹隼，任何人看到這樣的眼神，都很難將它們和布魯斯·韋恩那種“浪蕩花花公子”的公眾形象聯係在一起。

    我很高興你有如此清晰的自我認知，霍——亞倫。”

    布魯斯最終還是如霍奇所願，用上了更熟稔的稱呼，但就算在言語上做出了小小的讓步，他依然是一副高傲非凡的模樣。霍奇曾經覺得他的行為舉止如同中世紀的皇家騎士，可這會兒他覺得……布魯斯並不是騎士，他本身就是國王。

    ——是優雅、矜驕、傲慢又聰慧，足以掌控哥譚這座城池的王者。

    我知道在你心中我不是什麽很好的……女婿人選，我猜有很多你我都心知肚明的原因，也有一些我還沒想明白的原因。但我也知道——我能感覺出來，就算你表現得如此不近人情，你並不反對我和伊莉德的關係。”

    這會兒布魯斯倒是沒說話了，他隻是微微挑起一側的眉毛，那雙比伊莉德色澤稍深的藍眼睛中透著點譏諷的光芒，霍奇知道那意味著什麽：“哦，傳說中的側寫師先生~”

    這並不是因為你無法掌控伊莉德，或者別的什麽有關‘家長權威’之類的原因，我能感覺出你對伊莉德的關心和愛護，布魯斯。也許你在公眾眼中的形象並不好，但對於伊莉德來說，你教導她、鼓勵她，同時也給了她足夠的自由。我能從她說起你的語氣中感受到她的情感，她非常敬佩你，也非常愛你。”

    事實上，霍奇其實有點不太能理解伊莉德對布魯斯的這種感情，畢竟布魯斯的公眾形象真的太糟糕了點，“好爸爸”幾乎是他最不會擁有的人設。但不隻是伊莉德，就連迪克對於布魯斯也是充滿崇敬……也許這個在外人眼中永遠醉生夢死、遊戲人間的花花公子，在私底下真的是位值得尊敬的好人呢？

    不管怎麽說，霍奇願意相信伊莉德對布魯斯的評價，也確實相信了這些評價。

    她愛你，你也愛他，你給過她無數自由，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旗幟鮮明地反對。我知道你現在並沒有認同我，但我願意向你保證，我會好好珍惜她，愛護她，竭盡所能給她她想要的一切。”

    ——我絕不會辜負你的女兒，布魯斯。”

    這樣一番剖析內心的話語，發生在兩個年歲相差無幾的中年男人之間，當然有些奇怪——畢竟這更像是一個年輕又衝動的小夥子，在討好他那位已經閱盡世事的嶽父。

    不過，霍奇願意在這一刻扮演這樣一個“小夥子”的角色，他一臉真誠，目光中飽含堅定的決心。而他原本作為劣勢的年齡，在這一刻卻成了另一種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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