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煙火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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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的少年,雪白的駿馬。
少年豐神俊朗,駿馬矯健如龍。
蘇**在馬背上,任由白馬自己在驛道上悠閑地溜達。
驛道旁的農田裏是一些正在忙碌的人們,村莊裏那些孩童坐在學堂的桌子前朗誦著書上的課文。
“綠遍山原白滿川,子規聲裏夜如煙。
鄉村四月閑人少,才了蠶桑又插田……”
讀書聲朗朗
……
有精壯的漢子,卷起褲腳,赤了上身在田野裏勞作。雖然才四月,漢子卻並不覺得冷。
有大姑娘小媳婦,彎著身子插秧或采桑。偶爾抬頭,露出紅撲撲的臉蛋。像極了秋天裏熟透了紅撲撲的蘋果。
人們看著驛道上緩緩而來的一人一馬。
少年俊秀的臉龐讓那些小媳婦的目光放肆大膽,完全不見漢子們要吃人的目光。
大姑娘卻又要羞澀的多。偷偷的瞟上一眼,煙波流轉,又趕緊的低下頭來。一抹紅暈連脖子,耳根都染得粉紅。呆得片刻,又抬頭偷偷地瞧上一眼。
蘇顏沒有在意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地目光。
也沒有去理會農田裏農夫豔慕滲雜嫉妒的目光,
他心情不太好。
昨夜他尋著中年婦女地哭喊聲趕到小院子裏時,年輕的丈夫已經死去。
雖然他救下了年輕的媳婦和中年婦女,還有年幼的孩子。但對於死去的人,哪怕他是知命的大修行者也是無力。
無論誰看見死人,心情都不會太好,除非死去的是該死去的人。
枯坒該死,卻逃走了,還活著。
年輕的丈夫不是一個該死的人,但是已經死去。他隻是一個普通人,自然不是一個該死的人,他上有母親,下有幼兒,還有自己的嬌妻。
院門外還躺著十多個人。
一看就是小鎮上的居民。
有隔壁的裁縫,有鎮頭殺豬的屠夫,還有些其他人。甚至平日裏在小鎮上拿著破碗討飯的瘸子也躺在那裏。
躺在那裏的人全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當時他們或許也很恐懼。但各種跡象顯示這些人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卻沒有放棄,臨死掙紮過後的姿勢千奇百怪,血液在地上塗抹成怪異的圖案。
但是有些人沒有醒,那些淒慘的呼喊也無法喚醒他們沉睡的美夢,
如小鎮上平道觀裏油光滿麵的道人。
還有住著鎮子裏最大宅子裏的人,那些平日耀武揚威的護院武士。
這些人昨夜都做著最沉的夢,
小鎮昨夜發生的事件也無法將他們驚醒。
蘇顏想起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師叔對老師說過的一句話:
“誰也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
淒厲的哭喊聲亦不能。
……
田野間傳來一陣男人的哄笑,夾雜著女子如銀鈴般的聲音。
蘇顏抬起頭來,原來馬兒尋著青草已經偏離開驛道,身子俯斜著。伸出長長的脖子低垂著馬頭去啃道旁溝裏最嫩的那撮。
心裏一陣窘迫,暫時拋開有些低落的情緒。
一提馬韁,馬兒前蹄一抬便躍上驛道,長嘶一聲,蹄聲得得。道上的塵土被帶起一團輕煙,向著前方疾馳而去。
真正的衣勝白雪馬似龍。
……
……
過了邊城就是一線天。
一線天是一道峽穀。兩旁高山如劍,直直的插上雲霄。抬頭望去雲霧繚繞。沒有人知道雲霧上的峰尖還有多高。
兩旁的山體整齊筆直,如同原本一整座山被天神從中間劈開。
一線天長約十裏,地麵的沙礫和碎石呈現一種暗紅色。
是那種被血液浸泡後微微晾幹的顏色。
峽穀的盡頭是一道巍峨的雄關。
關名赤門。
巨石砌就的城牆連接著兩邊的山體,牆高十丈。門洞不寬,一丈多的樣子。剛好夠兩列騎兵同時進出。厚重的城門由堅硬的玄鐵楠木製成,表麵有些發黑,殘留著一些液體幹枯後褐色的印跡。上麵鉚著一排排的銅釘,銅釘的表麵已經有了一層綠色的鏽。
關外是黑暗世界,是三千裏無人荒漠,那些殘忍嗜血的狼人天下。
暗黑世界無日升,千裏荒漠無日落。
關內有肥沃的土地與繁華的城池和秀麗的山川。
人類的文明在關內發展,薪火在這片肥沃的土地上代代相傳。
已經是夜晚,
城牆上麵的鐵盆裏燃著熊熊的大火。大火與巡邏士兵手裏高舉的火把匯在一起,竟撕開了沉沉的夜幕將天都映紅了半邊。
所有的士兵全都是戰刀出鞘,長槍森然。人們無時無刻不在防備著來自關外那些狼人的威脅,他們沒有任何鬆懈的時候。
關外的那些狼人們也時時刻刻的垂涎著關內這片肥沃的土地和人口。戰鬥隨時都有可能發生。十裏長的峽穀地麵上的鮮血好像從來就沒有真正幹過,那些堅硬碎石沙礫混合著血液變得像沼澤一樣。腳步踩上去竟是鬆鬆軟軟。
從很久很久發生的第一場戰鬥時起,人們已經無法統計那條十裏長的峽穀總共吞噬了多少生命。風吹過峽穀,發出淒厲的嘯聲。
不過也幸好峽穀不寬,否則隻怕大陸上的人類和狼人要全部被這條峽穀吞噬幹淨。如果不是每次戰鬥過後的那些屍體都莫名詭異的消失幹淨,隻怕峽穀也早已被填平。
一刀今夜沒有加入到巡邏的隊伍裏去。
他在兵所裏。
他要去辦另一件事情。
兵所一片寂靜,裏麵躺著從城牆上輪值下來休息的士兵。每個人都在抓緊時間休息,以最快的速度恢複體力,因為誰也不知道戰鬥在什麽時候將再次發生。隻有保持最佳的狀態才能殺更多的狼人,至於在戰鬥中能否活下去,沒有人去想太多。
每場戰鬥過後活下來的,都隻能是在殺退狼人的襲擊後。
這是他十三歲到赤門關以來的第一次夜晚沒有出去巡邏。
十三歲到十八歲,整整五年的時間。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戰鬥,手上的長刀每次都會沾上狼人烏黑色血液。
隨時都會發生的戰鬥讓人類的士兵不停地減員。從邊城那邊源源不斷地補充兵員過來,無數的麵孔在一刀的麵前消失。太多的人彼此之間還來不及從陌生到熟悉。便已經永久的消失,因此,赤門的軍隊的士兵之間大都不知道彼此之間的姓名,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赤門衛”。
赤門衛沒有新人,全都是在其它戰鬥中百戰餘生的老兵,赤門衛說是軍隊,更像是是死士,屬於人類的死士。
赤門也沒有朝廷任命的長官,這裏不需要戰陣謀略,也無法運籌帷幄決勝千裏。一線天就那麽寬,狼人襲來時提刀衝上去就是了,不是敵死,就是己亡。
簡單,直接。
以前在這裏能命令赤門衛的就是一刀,因為在這裏誰活的最久,誰殺的狼人就是最多,當然本事也就是最厲害的。
本事最厲害的人就是赤衛的首領。
隻是這個首領軍銜仍然是一個士兵。
能在這裏活下來,並且還活了五年的時間,這是一個很微小的幾率,是一個很難見的奇跡。一刀活了下來,他就是奇跡。
一刀不是他的本名,五年來數不清的戰鬥讓他早已忘記了自己的名字。這個名字是戰場送給他的,因為他現在殺狼人隻用一刀,一刀兩段或是兩半。
無論多殘酷危險的地方,總會有些人能活下來。
兩斷是那些狼人叫的,或是形容他斬殺狼人的殘忍或是說狼人希望將一刀他兩段。
據說在暗黑世界裏兩斷的名字能嚇得新生的幼狼人止住嚎叫。
或是發誓說誰怎麽怎麽就讓他在赤門遇見兩斷。
……
……
邊城
邊城距離赤門不到五裏。
更嚴格的說邊城才是人類領土的第一道防線。赤門,是邊城的第一道防線。
這道防線從小刀到赤門後就沒有消失過,一直聳立在那裏。赤門裏麵的士兵也從不曾撤回過邊城。
邊城是第一道防線。也是赤門的後勤保障基地。維修兵器,治療傷員,整編訓練那些來至全國各地的兵馬。
新來的每個人,都會在邊城給家裏留下一份遺書,然後從容的走向赤門。
深夜的邊城如同前線的赤門一樣依然燈火通明。城外的校場還傳來陣陣口令和士兵的操練聲,負責維修軍械的工匠還在通紅的火爐前用鐵錘敲打著崩出缺口的長刀。軍醫們忙著救治從赤門退下的傷員,這些傷員每一個都是英雄,在這裏沒有任何一個人允許看著這些沒有死在和狼人的戰鬥中的英雄卻死在自己麵前。
英雄應當被尊敬,英雄理應被珍惜。
一道消息像風一樣以極快的速度從城門口向著全城傳播,緊接著一聲大吼從城門口響起:
“一刀”……。
片刻過後,
城牆上,城池裏響起越來越多這樣的吼聲。剛剛忙碌了一天的城主周不破帶著一身的疲憊正準備休息,當他聽到這些吼聲的時候停止了正在解著衣扣的手。匆忙披上外衣,臉上竟帶著一片狂熱,疾步向門外走去。
那些還能動的傷兵掙紮著爬了起來,嘴裏大吼著“一刀”也咬牙向著街道上衝去。因傷痛而微微彎曲的腰板重新挺得筆直。仿佛那一聲“一刀”擁有無窮的魔力,所有的傷痛如同被陽光驅走的黑暗。
哪怕是傷重不能動的躺在床上,也要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一刀”的聲音。
戰場上先是突然的寂靜,一刹那後爆發出更大更整齊的吼聲,戰刀的柄敲擊著盾牌發出嘭嘭的聲音,無數道砰砰的聲音組合在一起,就像擂響了無數麵戰鼓。吼一聲,敲一下,再吼一聲,再敲一下。吼聲如雷,回蕩在邊城上方的夜空。
“一刀”、“嘭嘭”……,“一刀”、“嘭嘭”……
整齊劃一而富有層次,帶著威武雄壯的奇特韻律!
無數地方無數人丟下手裏的工作,無數道狂熱的吼聲響起:
“一刀”……,“一刀”……
一刀,
是人名,也是一種……神聖的信仰和堅定的信念。
一往無回的堅定,殺敵無悔的堅定,必勝的信念,如赤門劍峰恒古不塌的信仰!
無數年下來,人類和狼人都死了太多,種族的仇恨與矛盾已是死結。
這些吼聲漸漸匯成了一道巨大的聲浪,震得屋頂的灰塵噗噗的往下掉。
震得夜空上的雲層像波浪一樣起伏,然後逃也似的的散開。
火爐裏的火燃燒得更旺了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