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帶鬥笠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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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過早餐後,蘇顏向著城東而去。

    街道上的行人慢慢多了起來,各家店鋪的主人忙著打開店門,有些開的早的,小二已經站在門口準備迎接光顧的客人。那些有名氣的,生意好的,店裏已經有了三三兩兩的客人。

    有騎著駿馬的自城門而來,蹄聲得得。

    有趕著馬車的,行駛在長長的街道上。

    有富貴家的千金,有遠道而來的旅人,各種各樣的人出現在街道上,早晨的陽光照在街道上,那些建築,那些人群,都被塗抹上了一層金色的光,熱鬧而充滿朝氣。

    夫子之意,教於黎民。

    書院坐落於離東門三裏的一條小巷子內,小巷無名,小巷深深,書院有名,書院煌煌。

    書院就叫書院,小巷就叫無名。

    小巷卻又有名,小巷有名是因為這裏有座書院。

    小巷真的人人皆知嗎?

    蘇顏順便問了一個路邊人,就知道了書院所在小巷的位置。

    璃城是皇城,這裏的人們天生帶有一種優越感,麵對帶有外鄉口音的蘇顏,這種優越感就體現在極度的熱情和客氣上麵來,我們可是居住在帝都,與書院同城而居,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咩。

    這位路人不但告訴了書院所在小巷的位置,還詳細的說了行走的路線,看那樣子,如果不是因為老丈人的到來,忙著去買菜的話,恨不得親自在前頭帶路。

    小巷原來離客棧不遠,穿過眼前名叫文瀾街的長街就是頤園,頤園不是一個院子,是一個很大的湖,沿著頤園湖邊約莫一裏的樣子就是無名小巷。

    不虧是挨著書院的地方,連街道的名字都很文雅。就是不知道頤園湖明明是一個湖,為何要叫頤園。

    蘇顏斂了知命境的氣息,和普通人一樣緩步走過店鋪林立的文瀾街,再順著湖邊到了無名小巷,此時六月,湖裏的荷花開得正歡喜,或高或低,或伸展,或含苞。在小巷的口子兩旁的青磚牆上,各鑲嵌有一塊青石板,左邊一塊上麵端端正正的刻著兩行字:托根方得所,未肯即從風。右邊的青石板上麵同樣端端正正的刻著兩行字:尤勝道旁柳,無事蕩春風。

    沒有題名,亦不留年月。

    字跡端正,意境深遠,但卻有淩冽玄奧之意,從旁邊的砌牆青磚斑駁看來不知有多少年頭,但石板若新,字跡更是宛如才刻,不見歲月的侵蝕。

    石板是夫子立的,字是夫子刻的,夫子留下的痕跡時光亦不能侵蝕。

    蘇顏細看之下,那些字跡直入眼簾,一撇一捺如同山嶽,橫豎之間又如天地。再也忍不住,一直收斂的知命境氣息轟然爆發,眼前一花,蘇顏但見頭頂是青青的天,腳下是碧波蕩漾的水麵,一眼望去,水天一線,哪裏還有什麽荷花,頤園,岸邊的的垂柳,更不見石板,青磚,繁華的街麵。

    這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不在文瀾街,甚至不在璃城,在一個不知何處的地方。

    周身氣息流轉,腳踏在水麵一寸的位置,在這個未知的地方,蘇顏不得不小心一些。

    隨老師們修行十餘年,蘇顏並不是一個一味苦修的人,相反,這十年他倒有一些時間在大陸上行走,所以,他不是孤陋寡聞的人,老師們的講述,自己的所見所聞,他知道邊城,他知道關外的那些凶殘嗜血的狼人,他看見了那一夜的黑夜紅日,他比大多數人都解其中的內情,他知道大陸上很多隱藏極深的秘密,他到過極東之地的那片大海,他還在海上漂流過數月。所以他見到苗妙時沒有吃驚,遇見小刀也沒有訝異,蘇顏知道的比絕大多數人都多的多。

    但現在蘇顏很明確的知道自己從來沒有到過這裏。重要的事,自己要來的是璃城,是無名小巷裏的書院,不是某個不知名的地方。

    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天的境界一直穩定在知命境的樣子。

    在大陸上,知命境已是大修行者,帝國最強的大將軍也不過是知命巔峰的樣子。

    過了最初的震驚,蘇顏已經冷靜下來,開始打量這個地方,天是青青的,沒有一絲雲彩,就連高高懸掛的太陽,也是白色的,明亮而潔淨的那種白,腳下是水麵,四顧茫茫,沒有一點浪濤,連漣漪都沒有一絲,平靜的如同少女梳妝用的鏡子,倒影著自己腳下的鞋底,連納鞋底的針腳都清晰可見。

    對了,蘇顏發現了什麽,潔淨而明亮的白色太陽,這絕對不是自己所在的那個世界,那個世界蘇顏生活了十多年了,隻要有陽光的天氣,就能看見太陽,原來的太陽雖然也明亮,有時候還刺眼,但絕對不是現在所看見的樣子。

    再一次震驚,蘇顏不得不承認一個事實,這是另一個世界。

    這些年他去過無數秘境,進過不少的神秘洞府,就是沒有到過別的世界,隻是聽過傳說,當修行者強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會有自己的世界,比如,在大河旁得道的劍聖青桑,他的世界就是劍的世界,他的世界在身前一寸,叫方寸之間。

    但那些都是傳說中的人物,早已多年不顯人間,

    他一直沒見過老師世界,姑姑的世界在彩蝶的振翅之間,師叔的世界花落花開。

    但那些嚴格的來說都不能叫世界,隻能叫界,少了一個世字。

    隻有傳說中偉大的昊天有一個世界,叫光明世界,裏麵居住著她最虔誠的信徒。

    他現在真真實實的是到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不是修行者們單一的神通世界,不是青桑劍氣縱橫的方寸之間,這裏有一望無際的水麵,有青天,有白日。

    蘇顏不知道,更神奇的事情還在後麵,他用氣海雪山的靈氣將自己淩空在水麵一寸之處,右手隨意一揮,在青天白日之下,水麵之上,空中的元氣微微波動。

    ……

    能動用這裏的天地元氣,在另一個世界蘇顏同樣能調動的天地元氣。

    蘇顏隻感覺到這麽多年的積攢起來驚訝在今天都要用光了,他不是一個愛大驚小怪的人,在老師和師叔與姑姑身邊長大的他早已經見過太多的不可思議。

    很明顯,這絕對不是某一位強大修行者的世界,因為別人的世界不可能讓他調動那裏的靈氣,因為那是別人的世界,也沒聽說過人間有那一位大修行者或是聖人的道能有天地,隻因為一個人的道是什麽,他的世界顯現的就是什麽。

    天地大道是昊天的,所以整個世界就是昊天道的顯現。

    在這個世界外,除了昊天還有別的天嗎?還有別的世界嗎?

    這是一個蘇顏不知道的答案。

    當蘇顏陷入思索的時候,天地間傳來一道清朗中還帶點稚嫩的聲音,那道聲音不是在對著蘇顏說話,也不是在唱歌,是在背誦,就像學生在老師的監督下背誦書本上的課文:

    “載芟載柞,其耕澤澤,千耦其耘,徂隰徂畛……,”聲音開始時,仿若天邊,聞其聲不見其人,待背到最後一句“百室盈止,婦子寧止”時,水麵上一葉扁舟載著一位頭帶鬥笠的少年從茫茫的水天交接處而來,扁舟鬥笠如同打漁少年,臂膊上戴著臂箍,小腿上綁著綁腿,穿著一雙褐色的皮鞋,卻又儼然一獵人。

    獵人撐扁舟背農經,怪人。

    見到蘇顏,似乎沒有一點意外,隻是將頭上的鬥笠壓低了一些。

    此時白日正當頭,少年本來戴著鬥笠,加上鬥笠一低,隻露出一個下巴,在陽光下便看不清少年的麵容。

    見到蘇顏後少年朗聲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話是欣喜,語氣卻是故作成熟和微不可查的隱著一絲不滿和捉挾。

    看著被鬥笠遮住大半邊臉龐的少年,蘇顏露出笑意:“太陽不大,陽光也不太刺眼,為何不將鬥笠摘下來?”

    少年沒有摘下鬥笠,也沒有抬頭,隻是專注地盯著著腳下的水麵。

    他等著扁舟慢慢地停下來。

    平靜的水麵映著蘇顏的微笑就像是陽光。

    少年刻意板著的臉上隱藏著少年特有的跳脫,沒有忍太久,才故作深沉的一字一頓的說道:“你們這些城裏人,哪裏知道我們鄉下種田人的艱苦,能少曬一點太陽,當然就少曬一點,曬的太黑了,又到哪裏去找媳婦?”

    此處明明四麵是水,又哪裏來的農田?說是打漁還差不多。

    聽少年說自己不知農家苦,蘇顏不由笑的更燦爛了一些。

    前些年自己天下行走時還幫鄉下的農家收了整整一季的稻穀,其實仔細說來,自己才是鄉下人,雖然出生在汶水,但是成長的地方到是遠離人間。

    那裏是一片美麗的桃林。

    “一畝地收成好的話,能收多少栗?”

    蘇顏笑著問少年道。

    ……

    少年啞然,他本就不是農人,書上好像也沒有講過這些,也許書上講過,但是他至少還沒有看到那裏。

    蘇顏又笑了:“如果地肥,不旱不澇無蝗災的話,沒記錯,應該是三石左右。”

    蘇顏替少年答道。

    見辯不過蘇顏,少年有些賭氣,收了繼續捉弄的心思。不再說話,右手捏了玄奧的手印輕輕的按在好像某個空間的節點上,蘇顏隻感到眼前一花,四周那裏還是什麽青天白日,如鏡水麵。

    然後少年消失不見。

    腳下已是石子漫成的小徑,兩旁空地上種了些蔬菜,有些瓜果搭著細樹枝的架子,有的正開著花,有的已經結了果實。

    沿著曲折的小徑往前,是一個不大的池塘,池塘裏立著一架不大的木頭水車,有著幾株荷花正開著,池塘邊上一隻渾身雪白的大白鵝正懶洋洋的趴在那裏曬著太陽。

    池塘的右邊有一塊草地,一隻青色的牛正在那裏悠閑地啃著嫩嫩的青草,甚至還看見了一隻大黃狗,正同大白鵝一樣懶洋洋的趴在一塊不大的石頭上麵曬太陽。偶爾用前麵的爪子撩拔一大白鵝,大白鵝起先不理,大黃狗越發的起勁。爪子揮動的次數就多了一些,於是大白鵝就惱了,將長長的脖子曲起來仰天而歌,嘎嘎嘎,然後撲騰著翅膀伸長著紅紅的扁嘴就去啄大黃狗。

    大黃狗就沿著池塘跑,逗弄大白鵝很是開心。

    黃狗,白鵝,倒補稀奇,隻是青色的牛蘇顏沒有見過。

    在更遠一些的地方,三三兩兩的坐落著幾間小小的茅屋,茅屋的後麵是一道籬笆,籬笆外雲霧繚繞,外麵的景色看不清楚,隱隱可見青青的山巒。

    有一間茅屋裏正傳來琅琅的讀書聲。

    在葡萄架下一個素衣女子正坐在小凳上專心致誌的在一塊白帕上繡著花。

    素衣女子抬頭一笑,如同山間的花兒淡雅安然,向蘇顏微微示意,低下頭繼續專心著手裏的工作。

    蘇顏覺得頭頂的陽光很溫暖,但不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