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將頭低到了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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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朽見幾隻蒼蠅實在太過煩人,代公子出手趕走了,”酒鬼訕笑著說道,這可是個人情啊,酒鬼自然是要說出來。
蘇顏不知道方才發生的事情很正常。
否則現在的蘇顏真的是要人間無敵了,這不符合劇情,酒鬼在心裏想到。
他巴不得蘇顏永遠都不要知道才好。
隻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今夜他才會提前示好。
小酒館裏其實是真的不賣吃的,來的人也都是用粗瓷的大碗喝酒。
蘇顏淡淡的應了一聲,做回木桌前端起麵前的酒杯陷入沉思,精美的酒杯在燈光下泛著瑰麗的光暈。
地上流淌的陳年酒漿不知何時又流回酒甕裏,破碎的酒甕完好無缺整整齊齊的碼在櫃台裏,方才的那一幕仿若從不曾發生。
戲子心裏震驚於酒鬼,無數年來的修為竟然還能往前。
再往前又是什麽?
他的心裏有些迷茫。
一切都已經發生過,隻不過是回到從前。
這便是時間的偉力,酒鬼所做,不過是讓時光倒流回到前一刻。
此時的蕭白山領著明月軒的三名弟子站在小鎮外的驛道上,夜色蒼茫,哪裏看的劍小鎮。
其實小鎮就在他的眼前,他卻視而不見。
是真的看不見,神識也無法感應到,哪怕他是無矩。
“大長老,消息說那人一直往這邊而來,以您老人家的速度,斷斷不可能落在後麵,隻是沿途也不見人,他到底去了哪裏。”
是啊,他到底去了哪裏?
蕭白山也不知道,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小鎮的那些事情根本就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
他是肯定還是蕭白山,他已經不是蕭白山。
在修行界一直的傳說中,有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有另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
蘇顏記得自己方才出手的時候明明有一刹那的恍惚,模模糊糊的記得自己置身於星辰大海,勺子形狀排列的七顆星辰特別的明亮。
這是怎麽一回事?
對麵放著酒鬼的那隻精美的酒杯,他那了起來,無意識的輕輕轉動了一下,空間突然扭曲,屋子裏所有的一切開始出現重影。
“不要,”酒鬼一聲驚呼,一把搶過那隻杯子,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不要啊公子,會出大問題的。”
把酒杯緊緊的抱在懷裏,害怕蘇顏在搶去,嘴裏還在喃喃的說道:“不要啊公子……不要……不……要……,”語音幽怨淒婉,如同少女被一大漢……,呃,不可描述。
心裏卻在暗暗駭然,他怎麽能用這隻酒杯,和傳說不符合啊。
“得,得,的,我不動你的酒杯就是了”。蘇顏一陣惡寒,這都什麽人啊,此時看向酒鬼,再無一絲尊老之心。
殊不知酒鬼的心裏也是送了一口大氣,“我的老仙人,這個時候你可不要想起什麽來啊。”
蘇顏不知道酒鬼現在心裏的想法,隻是被酒鬼這一樣一打岔,再去回憶方才之事,更是毫無印像。
一念至此,看向酒鬼的目光便冷了下來,“你到底是誰?”蘇顏問道。
酒鬼一臉的懵逼,回答道:“我是酒鬼啊。”
想了想再補充道:“是這家酒館的老板。”
“我是誰?”蘇顏問道。
這個不好回答,酒鬼急出了一身冷汗。
“公子是來喝酒尋人的,”一直沒有開口說話的戲子抬頭替酒鬼說道,他的身子早已不再顫抖。
“對、對、對……公子是來喝酒的客人。”就跪連忙點頭,如同小雞啄米,花白的頭發隨著點頭的動作飄蕩起來。
他其實已經是一個花甲老人,臉上的皺紋重重疊疊,蘇顏看著覺得有些可憐,便不再逼問酒鬼。
蘇顏是人間第一個覺得酒鬼可憐的人。
要是酒鬼知道蘇顏現在心裏所想,一定不會生氣,反而會高興的跳起來,他做了這麽多,不久是像蘇顏這樣認為麽?
看向方才說話的戲子,見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那裏喝酒,身上七彩斑斕的衣裳無法為他添加絲毫的生機。
戲子同樣是一個老人,老人本該兒孫圍繞,享天倫之樂,也不知道他有著怎樣的過往到老年才如此孤獨,一個人孤獨的坐在小酒館裏喝酒。
也覺得他有些可憐。
這次卻是說了出來,“你也很可憐。”蘇顏對戲子說道。
人間同樣從來沒有人覺得戲子可憐過。
酒鬼呆住,戲子呆住,良久,兩人淚流滿麵。
他們是真的很可憐。
“謝謝公子垂憐。”兩人齊聲說道,麵向蘇顏深深的施了一禮。
將頭低到了塵埃,他們卻不覺得恥辱,因為在塵埃裏會開出一朵美麗的鮮花。
這次輪到蘇顏一臉懵逼,自己並沒有做什麽啊,“其實你們也不算可憐,一個人老了雖然孤獨,但一樣的可以活的精彩。”蘇顏說道。
看兩人行為怪異,一定是年輕時找不到老婆,老來才會打光棍,蘇顏在心裏惡意的猜測。
酒鬼與戲子將頭埋的更低,低到了塵埃中的塵埃裏,兩人依然不覺得恥辱,因為塵埃中的塵埃中才會有更多豐富的營養,才會開出更美麗的花。
大樹不是因為根莖紮的足夠深才能那樣茂盛挺拔麽?
“老朽一定謹記公子的話,將餘生活的更加精彩。”兩人再次齊聲說道。
整齊的如同事先進行過無數次的排練。
蘇顏有些無語。
自己貌似並沒有說什麽吧。
他卻不知道後麵這句話對酒鬼與戲子產生了怎樣深遠的影響。
在後來,倆人竟然真的娶妻生子開枝散葉,泛發出了屬於他們人生的第二個春天。
當然這是後話。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嘈雜聲,一道低低的聲音傳了進來:“酒鬼、戲子,你們倆人出來一下”。
說話的正是離去的屠夫。
酒鬼像戲子使了一個眼色,戲子走了出去。
戲子掀開厚厚的門簾,一道強光從門外投射進來,外麵隱隱綽綽的立了不少人。
蘇顏抬頭看去,外麵竟然亮如白晝。
蘇顏站起身,酒鬼看見蘇顏站了起來,連忙也站了起來。
三人一同走出門外。
蘇顏走出門外,看見戲子正在和屠夫說著什麽。
屠夫的後麵站了大約有幾十個人。
看見蘇顏出來,戲子和屠夫停止了說話,人們看見蘇顏出來,全都低下了頭,如同酒鬼和戲子在屋裏那樣。
都將頭低在了塵埃下。
隻有屠夫,在頭低下後又快速的將頭抬了起來,麵無表情的看著蘇顏。
酒鬼看見就有些著急,“屠夫,你幹什麽呢?”語氣又快又急,語音晦澀難懂。
蘇顏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麽,隻是能看明白酒鬼很著急的樣子,他發現外麵站的這幾十人竟然全都是老人,無論男女,無論健康的海是殘疾的。
沒有一個年青人,沒有一個中年人,連小孩都沒有一個,也不知道這些老人都是怎麽過來的,心裏冒出一個荒唐的猜測,莫非,著個小鎮上全都是一些孤寡的老人?
小鎮上確實都隻是一些老人,小鎮上有幾十戶人家,就有幾十個老人。
老無所依,實在是難過。
蘇顏看著,心裏也有些難受,也覺得這些人都很可憐。
心裏所想,目光就流露出憐憫。
在蘇顏憐憫的目光下,那些老人將頭低的更低。低到一眼望去,全是白發蒼蒼的皓首,看不見麵目容顏。
老人們低著頭,蘇顏便看不見他們的臉。
“哎”,蘇顏歎息一聲說道:“你們真的都很可憐,以後都將自己的日子過的好些吧。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句話。
每一個聽見這句話的老人身子都一震,麵上泛起一片潮紅。
仿佛蘇顏這句話帶有莫大的力量。
屠夫一樣如此,但是很快又變得堅定,“屠夫,”酒鬼有些怒意,“你何必定要如此。”屠夫粗短的眉毛一絲不動,“酒鬼,不是我定要如此,實在是我有些不敢相信,你知道,哪怕是一絲的可能,我們也不能冒如此的風險。”
“為何不信?話你已經聽見。”酒鬼劍屠夫依然固執,聲音便冷了下來。
“聽見的話未必就一定可信,看見的人未必就一定是真的”,屠夫說道。
“你是不相信我?”酒鬼的眼睛眯了起來。
“我是不想冒險”不知道屠夫嘴裏的冒險是指的何事,但顯然酒鬼明白:“這不是冒險,相反,你現在才是真正的冒險。”酒鬼說道。
“我隻相信我自己。”屠夫依然固執。
酒鬼氣道,“好、好、好……”他一連說了三個好字,“想不到無數年來,你竟是連這些老兄弟都不曾真正相信過,是我看錯了你。”
“你要趕我走?”屠夫的臉上終於有了變化,兩道粗短的眉毛擰在一起,臉頰上的肌肉不停的跳動。
“不是我要趕你走,是鎮子已經容不下你,既然你不相信我,又何必呆在這裏。”酒鬼的聲音中透出一絲傷感和疲憊。
“定要如此?”屠夫問道。
酒鬼不再說話。
屠夫也沉默下來。
良久,屠夫也歎息了一聲,似乎在心裏做了某種重大的決定,聲音中也透出一絲傷感還有一絲寂寥。
“好吧,既然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那就各走各的路吧。”屠夫蹲下身子,用屠刀在地上畫出一道淺淺的印跡。
酒鬼也拿出酒杯,杯口傾瀉向下流淌出一道細細的線,細線擺在屠夫畫出的印跡旁邊。
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是分隔,這是界線。
大道朝天,一人一邊,從此各走各路,再不與南北。
巨大的生死危機出現在蘇顏心頭,已經沒有時間思考,七顆星辰出現在腳下,腳步跟著閃爍的星光踩踏起舞,屠夫的刀離開了地麵,蘇顏耳邊的一根發絲飄落而下。
“你”!酒鬼大怒,天地間驟然酒香彌漫,屋子裏櫃台上的那些酒甕子離開櫃台出現蘇顏的麵前,一甕一甕的疊了起來,像一堵牆。
牆擋住了屠夫的殺機。
屠刀已經揚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