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冥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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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並州,新興郡。

    此時正是清晨時分,天邊寥寥還掛著幾顆殘星。紅日尚且困在地平線下,隻露出窄窄一道赤色,沒有絲毫溫度。

    秋意漸濃,寒風蕭蕭,嚴老三緊了緊衣襟,把氈帽壓得更低些,縮著腦袋,疾步而行。今日他要趕去肖家鎮,尋一位鬼媒人,替他那病死的小妹配個陰婚。天祿村也是有鬼媒人的,無奈那人認識的十裏八鄉中最近都沒有男人過世,而嚴小妹已經停靈了四日,不能再拖,隻能忍痛給嚴老三指了條明路,把生意讓給了肖家鎮的同行。

    此地風俗,未婚配的男女若是早夭,其父母就得托鬼媒人說門陰親,然後占卦,卜中允婚後,就替自家兒女做冥衣,舉行合婚祭,將男女並骨合葬,稱為冥婚。若不如此,便不得入祖墳,孤魂野鬼不得庇護,寂寞難耐,就會回家鬧,損害家族氣運。若是女子,長此以往,更會化為姒女,附身到身體孱弱的男子身上,以求安身交合,那男子便會喪精失神,日漸消瘦,最後就是難逃一死。

    對此,嚴老三是深信不疑的,他必須趕在小妹七日停靈期滿前找到一具男屍,還得八字相配,如此方能避免全家陷入厄運。

    他想的出神,沒留意腳下,忽被一物絆倒,身子向前傾去。

    嚴老三踉踉蹌蹌想穩住,卻結結實實的摔在了一具柔軟的身體上,他嚇得一激靈,趕緊起身,借著蒙蒙的天光看過去,竟是一個模樣十分怪異的少年,髡發,穿著對襟的白色衣裳,上麵卻是大片大片幹涸的血跡。

    嚴老三圍著他轉了一圈,看了一圈,心道:“穿的如此古怪,定是一名胡人,看起來還受了重傷,估計是活不長了。”他正要伸手將那躺在路中間的少年扶起,轉念一想,“罷了,我自己還有緊要事,不能再瞎耽誤了。”

    嚴老三走出幾步,突然心頭一動,又退了回來,心裏念叨著,“這不就是現成的鬼新郎嗎?”他彎下腰仔細打量起麵前這個少年,“還挺俊俏的,配我家小妹正好,還省卻了大筆花費。嗯,帶回家讓爹拿個主意。”

    說幹就幹,嚴老三將那少年扛上肩頭,一步三喘的向來路走去。

    “你這廝年紀輕輕,怎麽這般沉重。”嚴老三喘著粗氣,自言自語,邊說邊抬手狠狠拍了那少年屁股幾下,總算心頭舒服了些。

    約莫走了半個時辰,紅日升起,躍然出山,嚴老三終於回到了天祿村。

    還沒進家門嚴老三便扯著嗓子嚷嚷道:“大哥二哥,快出來幫我一把。”

    嚴老大和嚴老二正在劈柴擔水,這會兒聽到嚴老三的破鑼嗓子響起,心裏疑惑,趕緊跑出來瞧。

    “老三,這誰呀?”嚴老大邊扶住那少年快要從嚴老三肩頭滑下的半邊身子邊問。

    嚴老三一句話不說,臉憋的泛白,發了力往柴房奔去,嚴老二見狀衝到他前麵,先一步打開柴房門。

    嚴老三呼啦一下將那少年扔在幹草垛子上,隨後長吐了一口氣。

    良久,嚴老三終於把氣息捋順了,這才把一早的遭遇告訴了嚴老大,嚴老二,又問道:“爹呢?”

    嚴老二道:“一早就去凶肆買冥器去了。”

    嚴老大捏著下巴搓弄了半天才道:“老三這個法子我看成,省下些錢財正好娶一門親。小妹去了,也不能給咱家掙個聘財錢,嚴家總不能絕戶吧。”

    嚴老二心裏忿忿不平,娶親也是先給你娶,老子還是條光棍,便道:“那也得看看卦象,萬一不合呢?”

    嚴老大嘿嘿冷笑道:“給命館先生多塞幾個錢,不合也就合了。”

    嚴老二正要反駁,聽到院子外的老舊木門吱吱呀呀的一陣響,“爹回來了,他拿主意,我聽爹的。”

    昨夜電閃雷鳴,轟隆不息,便如炎夏雨夜一般,嚴老漢被吵的一宿沒睡好,又起了個大早去凶肆,這會兒哈欠連天,精神萎靡,正想放下手裏的東西去房裏補個覺,就看到三個兒子一齊奔出來將他團團圍住。

    嚴老漢看到嚴老三還在家中,忍不住嗬斥道:“老三,你真是個懶死鬼投胎咧,昨日怎麽交代你來著,要你趕早去肖家鎮,你看看這日頭,都什麽時辰了,你怎地還在家中?”他一時氣惱,作勢要打,手剛伸出去便被嚴老三揪住,一個勁兒的往柴房拖,嚴老漢一邊掙紮一邊大喊:“你是怎地,還想反你老子不成?”

    嚴老三也不理他,將柴房門推開,指著裏麵那奄奄一息的少年道:“爹,你看,小妹的陰婚丈夫。”

    嚴老漢將嚴老三鐵鉗似的手扯下來,揉著剛剛被捏痛的幹瘦臂膀,瞪大眼睛,一臉詫異,“這是什麽人?”他小心翼翼的湊過去,正要看個明白,卻不料那少年猛地咳嗽一聲,把嚴老漢嚇了一跳,他急忙退到嚴老三身後,越過兒子的肩頭觀察著這個不速之客。那少年翕動著蒼白的嘴唇,微弱的說道:“水!水!”

    嚴老漢道:“這還是個活人咧,怎麽給小妹配陰婚。”

    嚴老三抱著雙臂,冷漠的眼神掃過少年,“看這樣子,也活不得多久了,等他死了,就和小妹成親,也省的我們跑去肖家鎮花一百個錢找鬼媒人。”

    嚴老漢聽到“一百個錢”,一陣肉痛,嚴小妹五歲開始就幫家裏幹活兒,除了一年到頭的幾碗雜糧稀飯,這輩子還沒花過一百個錢咧,如今人一死,倒是來索債了。這錢又不能不花,萬一嚴小妹地下孤寂,到上麵來纏他可就不好了,他還想多活幾年咧。嚴老漢心思活絡起來,再去看那少年,便覺得那少年臉上就擱著一百個錢。嚴老漢手不自覺的按住錢袋,腦袋也不由自主的點了點。

    嚴老二撥開堵在前麵的嚴老大,擠到嚴老漢身邊道:“爹,還沒卜過咧。萬一八字相衝,這不是讓活著的人也過不好了嘛。”

    嚴老漢經嚴老二一提醒才想起這茬兒,一拍大腿道:“是咧,怎麽忘記了。”

    嚴老大道:“這憑空撿來的一個人,又神誌不清的,去哪裏知道他的生辰八字?”

    嚴老三眼珠子轉了轉,略一思索,“咱們就讓老天來定。”他掏出一枚五銖錢,“一麵是字,一麵是光板,字朝上就是老天爺允了,如何?”

    嚴老漢拍板道:“就照老三說的來。”

    嚴老三對五銖錢吹了一口氣,擲向空中。五銖錢從高處墜落,啪嘰一下掉入泥地裏,幾個腦袋紛紛湊過去看,隻見幾個蠶頭燕尾的飽滿隸書字直麵青空。

    嚴老大笑逐顏開,歡喜道:“老天爺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