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冥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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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老漢找來一把鐵鎖,將柴房門關好,他鄭重的對兒子們叮囑道:“緊緊看住咧。”

    嚴老二不耐煩道:“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便是借他一對翅膀也飛不出咱們家,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嚴老三看著二哥的一臉蠢相,耐住性子說道:“怕的不是這小子跑,怕的是別人偷去配陰婚。”

    嚴老漢對嚴老三讚許的點點頭,“老大現下去告知四鄰八舍了,今夜子時他們二人成親,讓鄉親們都來吃白喜酒,這消息傳出去,怕是有人會打壞主意咧。”

    嚴老三說道:“這樣年輕的冥相公,偷出來賣也能賣二百個錢。”

    嚴老二嘴巴大張,似乎被這行情驚到了,“這年頭連個死人都能賣錢?”

    嚴老三瞥了他一眼,對二哥的孤陋寡聞痛心疾首,“如今男人都出去打仗,要麽客死異鄉,屍首就地掩埋,要麽是朝廷抬著棺材送進懷忠塚的,有兵把守。沒成親就死掉的男人早已奇貨可居,願意出兩百個錢和他配陰婚的人家多著呢。”

    嚴老漢聽到這裏,語重心長起來,“為了讓你們三個逃過丁籍大索,為父可是連棺材本兒都送給族正了。以後若是不孝順,哼哼,老天爺都會看不下去替我出手教訓咧。”

    嚴老三心道:“族正隻不過是怕族裏丁少,以後被別姓欺負,所以但有機會便會瞞報丁口,和你送的那三五個給祖宗的香火錢又有什麽關係。”

    嚴老三忍得住沒吭聲,嚴老二卻叫喚起來,“爹,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能不能別三天兩頭的便擺出來說道一回,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

    嚴老漢抄起一根棍子便要去打嚴老二,嚴老二趕緊躲開,滿院子亂竄。嚴老漢腿腳不靈便了,哪裏跑得過自己兒子,他追的氣喘籲籲,嘴卻不帶停的罵道:“你這個不孝子,連你老子說話都要管了,沒有你老子哪來的你,老子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們三個拉扯大,如今長本事了,翅膀硬了,連老子的話都聽不得......”

    嚴老三看著眼前雞飛狗跳的一幕,歎了口氣,無奈的搖了搖頭,他心想,雖然逃過了兵役,但卻沒了丁籍,除了這方圓五十裏,其餘地方一律去不得,也不知是不是幸事。

    嚴老三走近柴房,從窗戶向裏看去,正中一口黑漆漆的薄鬆木棺材,裝著的是他十三歲的妹妹。早知道這樣,去年黃家來提親就該允了的,是死是活總是別家的人,也不用自己掏錢出來置辦喪事。都怪爹太貪心,非要黃家送頭驢子過來,黃家窮的就剩那頭驢子了,平日裏當寶貝護著的,又怎麽舍得拿出來當聘財。

    角落裏的草垛子上,那個少年還在昏睡,他呼吸微弱,胸口的起伏很小,便是現下當做死人埋了怕也無人會發覺。可惜了一張俊臉,若是長在我頭上,恐怕這十裏八鄉的大姑娘小媳婦都要爭著搶著嫁過來。

    子夜時分,不同於往常的寂靜,天祿村鑼鼓喧天,一片沸然。吹嗩呐的漢子腮幫子氣鼓鼓的如同一隻大蛤蟆,站在嚴家小院門口,閉著眼睛賣力演奏。嚴老漢和三個兒子站在嗩呐手身邊,一臉肅穆,對到來的賓客一個個作揖行禮。若是賓客送來的白喜金重些,他們的表情就更加肅穆,甚至還要擠出幾滴眼淚,行禮也行的更加真誠,深揖到地。

    正屋裏擺著幾桌酒席,放著雜糧饅頭,幾樣鹹菜,水煮白菜蘿卜豆芽,但總算還有閃著油光的豬頭肉,燉的爛熟的肥雞,甚至還有一壇汾清,這讓掏了白喜金的賓客略微有些寬慰。嘴饞的小孩子按捺不住,伸手就往那碗豬頭肉抓去,被大人拿筷子敲痛,哇哇直哭。

    嚴氏族正被請到了主桌正中,看到此景,便拖長調子勸慰道:“都是小孩子嘛,不懂規矩慢慢教就是,何必在白喜上動手,擾了亡靈。”被責備的那人趕緊起身,點頭稱是,又辯解道:“族正公還未動筷子,咱們小輩豈敢造次,這規矩從小就得交代娃娃們,免得長大了一個個沒大沒小,尊卑不分。”族正捋著長須,眼神柔和起來,緩聲道:“你說的也有幾分道理,坐下吧。”

    正中的高案上擺放著嚴小妹的牌位,兩邊燃著一對白蠟燭,案上還放著紙紮的花轎,衣裳,梳妝台,金錠銀錠,案下立著兩個白麵粉頰的紙人,那是在陰間伺候嚴小妹的奴仆丫鬟。一陣寒風吹過,飄忽不定的幽幽熒光下,兩個紙人大睜著空洞無神的雙眼,麵無表情,身影卻在牆上一時快一時慢的搖曳,詭異的躍動,頗有些滲人。吃不到肉的小孩看到此情此景,驚懼不已,哭的更是厲害。

    屋裏到處貼著些紅白兩色的喜字,被燭影一搖,似要舞動起來,那喜字看著更像兩張大口,一張蒼白,一張含血。

    隨著最後一聲嗩呐泄了氣般戛然而止,嚴家父子走了進來,嚴老漢對前來的賓客抱拳道:“小女命苦,未及婚配便歸黃泉,為了讓她在地下有個伴兒,小老兒要給她操辦這場婚事。冥相公已入贅到我嚴家,既是嚴家的賢婿,也是小老兒的半子。”他轉身對嚴老大說道:“去,把冥相公的牌位請來。”

    嚴老大懷裏抱著一個黑黝黝的牌位走回來,上書——孝婿嚴男。

    嚴老漢對二兒子使了個眼色,嚴老二不情願的挪著步子,走到高案前,拿下嚴小妹的牌位抱在懷裏,懶洋洋的站到嚴老大對麵。嚴老漢殷勤的將族正請到高案東側落座,自己在西側坐下。

    嚴老三清清嗓子,在旁大聲唱到:“一拜天地!”

    嚴家兩兄弟便抱著牌位跪下,朝天一拜。

    “二拜高堂!”

    兩兄弟又對嚴老漢和族正一拜。

    “三拜......”

    嚴老三還未唱完,便聽得一聲巨響,他愣了一愣,恍然回過神來,對嚴老漢道:“爹,柴房......”

    嚴家四口撇下滿堂賓客,匆匆忙忙往柴房跑去。隻見窗欞上破開一個大洞,院子裏卻沒半個人影。嚴老三從破開的窗欞處探頭進去,借著清冷的月光一看,棺材仍在,那將死少年卻沒了蹤跡。嚴老漢趕緊掏出鑰匙,手抖了半天卻沒對上鎖眼,嚴老大心急不已,一把奪過鑰匙將柴門打開。幾人在柴房裏翻找半天,卻一無所獲,那少年確是不見了。

    在正屋吃飯的賓客們紛紛甩下筷子湊過來,看到嚴家人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團團轉,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蹊蹺事,便有人問道:“嚴老漢,發生什麽事兒了?”

    嚴老漢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應答,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嚴老三便替父親接過了燙手山芋,說道:“咱們家買來的那個冥相公被人偷去了。”嚴老漢一聽,急忙附和道:“正是,正是。”他轉向族正,一臉哀怨說道:“族正公,眼下可怎麽辦?小妹馬上就要下葬了,卻出了這檔子事兒。”

    族正淩厲的目光掃過眾人,直到所有人巴望著他,這才開口說道:“那偷屍賊跑不遠,大夥兒將出村的各條道路都堵上,定能擒住。”

    來嚴家吃飯的賓客大多也是同族同宗,嚴姓居多,族正一聲令下,鄉人們便抄起家夥,前往各個路口圍堵。

    待人都散盡,嚴老大咂摸著前因後果,回過味兒來,拉過嚴老三悄聲道:“老三,你說哪個偷屍賊會笨到弄出這麽大的動靜,拖著這麽重的東西,後麵若有人追趕,如何跑的脫?”

    嚴老三冷笑道:“大哥這才想明白,這事兒十有八九就是村裏人幹的,偷了之後藏匿起來,待找好了買主再偷運出去。路口圍堵的都是鄉親,總不會為了咱家的事兒真的去查本村人的車馬,駁了別人的麵子,以後還怎麽相處。”

    嚴老大聽出嚴老三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嫌自己腦子不如他靈光,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揮了揮手,不願再聽,便說道:“那你說眼下怎麽辦?”

    嚴老三沒好氣的嚷道:“族正公都說了去各個路口把守,還能怎麽辦,分頭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