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皇權不下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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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老大聽到常山叫他們散了,站起來揉了揉跪的生疼的膝蓋,一瘸一拐的往家裏走去。

    回了家,嚴老三便纏著他問東問西,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告訴嚴老三常山的話,最後道:“這也不是很壞,左右能吃頓飽飯。”

    嚴老三喃喃道:“當並州兵能拿那麽多餉銀,裏正不會是在騙人吧。”

    嚴老大嗬嗬冷笑道:“我看是騙人,把那陸大人吹的天上有地下無,唉,誰信啊,也就蔣富貴和張家寡婦那對狗男女鬼迷心竅,還要送娃兒讀書,祖上十八代都沒出個讀書人,還想草雞變鳳凰。”

    嚴老大語速飛快,立刻接道:“可是我聽嚴大牛說,太原和從前大不一樣,人多熱鬧,繁華的很,太原的府兵還有錢上勾欄找小娘兒,下館子胡吃海喝,好多還穿著綾羅綢緞。”

    嚴老大嘴角一撇,說道:“這你也信,還綾羅綢緞。”

    嚴老三思索道:“嚴大牛還說,那些府兵腰裏掛的刀好多都鑲著寶石,一看就知道是上等貨,都是從敵人手裏繳獲的,所以去哪裏都要帶著顯擺。要是騙人的話,嚴大牛可編不出這麽仔細的,定是親眼見過。”

    嚴老大道:“那你如今也有了戶籍,去當兵就是,我看你有沒有命回來。”

    嚴老二也大笑道:“還想當個大將軍呢,也不看看自己,人家都是從小練武練射箭,你除了種田還會什麽?連個馬都不會騎,就是去了也是送死的。”

    嚴老三眼睛裏冒出火來,大吼道:“人家當府兵的,哪個家裏不是窮光蛋,他們能吃好的穿好的,我為什麽不行。”他不再說話,多套了件衣服就急匆匆往外走,到了門口,他甩下一句“你們就是個絕戶的命。”狠狠的摔上了柴門。

    他邊走邊張望著,終於瞧見了常山一行人,大步飛奔過去,喊道:“裏正,裏正大人,請留步。”

    常山看著裹成一團過來的嚴老三,問道:“東邊嚴老大的兄弟?”

    嚴老三笑道:“裏正大人記性真好,我聽大哥說了今日的見聞,就想著過來問問。”

    常山道:“要棉花種子等我回去,眼下我還有事。”

    嚴老三攔住要走的常山,賠笑道:“不是,我不是要種子,我想問問裏正大人,並州兵真的一年五十貫錢的餉銀?”

    常山笑道:“嚴老大和你說的?也不說清楚。那五十一貫是我拿軍功掙的,是拿我這半條手臂掙的,想什麽美事兒呢光是餉銀五十貫,陸大人又不是財神變的。我是騎兵,是陸大人親自訓練的鐵浮屠騎兵,是我們並州兵裏最精銳的,不,整個齊國,除了禦林軍突騎,我們就是最精銳的。”他臉上露出了自豪的笑容,說到鐵浮屠三個字時還加重了音量,又道:“所以月餉銀有一貫半,當步兵就隻有一貫,我們還分田地,白送的,糧食打下來吃不完還能拿去換東西,遇到流民換個媳婦也不是難事,棉花還能賣,賣完了棉花從臘八吃肉可以吃到正月十五。”

    常山摸著自己空蕩蕩的袖子,苦笑道:“可惜運氣不好,右手沒了,隻能休役,殘疾士兵每個人能拿十五貫錢的補貼,戰死的士兵,家眷能得三十貫,去年河南地大捷就是我們打下來的,發了十八貫錢的犒賞,七七八八加在一起,五十一貫還不止,算是個財主了。”他問嚴老三道:“你想從軍?”

    嚴老三聽的心花怒放,使勁點了點頭。

    常山道:“府兵和團結兵還有被刷下來的呢,根本不缺人,以後要是有征召,我再告知你。”

    嚴老三驚訝道:“還有不缺兵的?別人可都是到處抓人當兵。”

    常山笑道:“這麽多好處給了,還怕沒人來當並州兵?你不是都想往裏鑽。我們並州兵,盔甲武器樣樣都是校尉的標準,知道吧,槍是白蠟杆子,刀槍箭都是精鐵,全身著甲。我們鐵浮屠精銳更是三層甲胄,連馬都披著雙層甲,臉上還戴鐵麵罩,你拿個刀砍根本沒用,全身都護死了,就怕鈍器和大槍衝鋒,我這手臂就是被大槍紮穿爛掉了,隻能剁掉。”

    嚴老三聽的心上一緊,常山笑嘻嘻道:“怕了吧。小子,你想想,這一身得多少錢?出連花托將軍說,一個鐵浮屠,至少得花費兩百貫,這還不算餉銀和犒賞,我們陸大人,陸大將軍,那是惜咱們的命才大把砸錢。你想想,這樣的兵能養的了多少?河南地,咱們大大小小的仗打了十幾萬胡人,你猜猜咱們才多少人?”

    嚴老三結結巴巴道:“七......八萬。”

    常山哈哈大笑道:“我們出去的時候就四千多人,這還是算上輔兵,大夫,獸醫的,折了一千多人到了西河郡,幾百車的首級一擺,西河郡各縣就開門投降了。”他拍了拍嚴老三的肩膀,說道:“懂了吧,陸大人不需要那麽多兵,也養不起那麽多兵。不過,在河南地,一個敕勒人死纏爛打的陸大人就收了,聽人說,還賜了他一個好名字,這叫運氣。”

    常山道:“我先走了,你們哥兒仨老實呆著,過幾日有人來領你們去太原修路。”

    嚴老三心事重重的往家裏走,心裏默默盤算著,“要當並州兵,得見到陸大人,他連敕勒人都收,我再不濟也是個漢人,苦求一番沒道理不要,這麽看來,去太原做苦役還是個好機會。”

    他回了家,宣布道:“我要去太原,不回來了。”

    嚴老二嘲諷道:“去跟裏正討了個大將軍的官兒回來了?”

    嚴老大笑道:“你不回來正好,田都留給咱們,將來也別回來要,要是缺胳膊少腿兒,更別指望咱們伺候你。”

    嚴老三冷笑道:“便是缺胳膊少腿兒的,也是有兒有女,總比你們兩個斷子絕孫的強。”

    過了幾日,果然有府兵過來,將這群瞞報丁籍的都押了往太原走。

    嚴老三和他們套著近乎,問東問西,“軍爺,陸大將軍在太原嗎?”

    那府兵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問這幹嘛,大將軍的行蹤又豈是我們能知道的。”

    嚴老三笑嘻嘻道:“聽我們裏正說起陸大將軍,跟活菩薩一樣,我就想親眼看看。”

    府兵笑道:“那得看對什麽人,對和他作對的人,還有犯了軍紀的人,那就是活閻羅。我們營就有一人,在河南地作戰時,偷藏戰利品,被大將軍親手砍了腦袋,家人也被逐走,什麽都沒了。”

    另一名府兵道:“若是那種人多了,誰還有心思殺敵,都去哄搶戰利品,敵人若是殺個回馬槍,便是兵敗如山倒。叫我說,殺的好。大家都按照命令,完成自己的任務,不管最後是勝是敗,做好了自己的事便有獎賞,這樣最公平。”

    嚴老三道:“豁出性命去打仗連戰利品都不許拿?那還圖個什麽。”

    府兵怒道:“你懂什麽!戰後自有撿拾戰利品的命令下達,那時斥候都在外戒備,我們才最安全,戰利品全部交公,按照任務難度大小,是否完成,對立功的營隊全員獎勵,對作戰格外勇猛的額外獎勵,大家都服氣。若是撿到就是自己的,那誰願意出去偵查戒備敵情。”

    嚴老三賠笑道:“我是個種地的,啥都不懂,軍爺們不要和我計較。我也想從軍,該去哪裏應征?”

    府兵道:“之前在並州招了一萬多會騎馬的訓為騎兵,如今滿員了,沒有征召令下達。”

    另一名府兵道:“若是他日攻下新城池,城中守兵不足就會招募,不過那當的是團結兵,有田沒餉銀,可不是我們府兵,團結兵訓練成績出色的才有機會調入府兵,你想從軍,就隻有這條路了。”

    嚴老三歎氣道:“要當個並州府兵竟然這麽難。”

    征召來修路的除了各郡縣違法人等,還有靠修路來混口飯吃的普通百姓,按照籍貫不同分修不同的道路,嚴老三是新興郡人,修的便是從太原到新興郡的馳道。

    原來的馳道一到下雨天就泥濘難行,且比較狹窄,如今把路麵拓寬了兩丈,一邊鋪上沙土夯實供騎兵軍馬通過,另一邊鋪的是整整齊齊的石塊,供步兵和百姓行走。已經鋪好的一截道路看上去又寬敞又幹淨,走在上麵心情都變得愉悅起來。

    嚴老三根本沒機會進太原城,一到城外的馳道上便被催促著修路,不過從城外看也知道太原的富庶繁華,來往的商隊絡繹不絕,數百輛大車滿載著各色貨物急匆匆奔往四方,驛亭四周圍著商販,坐滿了臨時歇腳的行人商人。和他一起修路的絕不是什麽富戶,臉上卻也沒有菜色,還有很多人穿著和常裏正一樣結結實實的棉衣,甚至幹活熱了,他們還敞開棉衣,露出用厚實布料縫製的中衣。太原府兵來來回回的巡視著,拿著棍子大聲嗬斥幹活躲懶的人,再是頑固的,便是一頓棍棒伺候。

    押運他們的府兵看嚴老三東張西望,吼道:“看什麽看,飯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賣力幹活的才有飯吃。”

    嚴老大悄聲道:“看這些人個個都壯實,確是有飽飯吃的。”

    嚴老二道:“我也看出來了,太原城果然富庶,做生意的都跑到城外來了。”

    此時一隊騎兵遠遠馳來,雖未著甲,不過個個腰間的刀,手裏的馬鞭都鑲金嵌銀,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目的光芒。為首的一人年紀輕輕,麵目英俊,穿著名貴的皮裘,戴著貂帽,騎著高頭駿馬,看起來竟有幾分麵熟,仿佛在哪裏見過。

    嚴老三看到太原府兵們紛紛站得筆直,右手舉到胸前,高聲呼喊道:“大將軍萬安!”和他一起修路的百姓都伏地行參拜之禮,嚴老二使勁拉了拉他的衣角,嚴老三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跪下,和周圍人一同喊道:“大將軍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