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黑火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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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崢是為了新建立的高等學堂和火藥廠回太原的。如今天氣轉寒,顧臻也不能外出測算畫圖,便被陸崢安排到這學堂裏授課,不過顧臻對此倒是挺滿意的。

    張伯益陪著,陸崢在學堂四處轉了轉,教室並不大,但也有一間大廳用於集中授課。請來的教書先生大多是從前工部的,六部中,工部的地位最低,更別提這些底層小官,來太原未必不是一條更好的出路。第一批挑選出來的學生約有六十多人,幾乎都是太原府兵的子女。

    待到下課,陸崢上去和各位先生一一見禮,隨後,張伯益領著眾人來到一間空教室,裏麵已經燒著幾個火桶火盆,暖意融融,紅泥小爐上燒著茶水,恰到好處的升起一股細細的水霧。

    眾人圍爐而坐,顧臻道:“許久未見太原公了。”

    陸崢脫了貂帽,回道:“我也想念顧先生。今日帶了一個小玩意兒過來給諸位瞧瞧。”他從行軍袋中拿出一根小紙筒,裏麵是封好的火藥,上麵伸出一根藥撚子,紙筒的兩端還塗了黏土用來封口。

    顧臻問道:“這是何物?”

    陸崢道:“煉丹長生之術雖然愚蠢,但也不是毫無用處,煉丹中所用到的硝,硫磺,柳炭用合適的比例配好,可製作火藥,這火藥燃燒迅猛,威力強大,可用作火攻。我手裏這個是炮仗,裏麵有火藥,諸位,捂上耳朵。”

    他將炮仗放的遠遠的,夾了顆碳點燃引子,隨後捂著耳朵走開,顧臻看著他奇怪的舉動正莫名其妙中,便聽到一聲巨響,嚇的捂住胸口。

    陸崢見眾人皆是一副驚恐的表情,哈哈大笑道:“這是拿來玩的,過年熱鬧熱鬧,其實另有用途。”

    前段時間,他去各大道觀搜羅了一批煉丹的道士藥童,用來提煉比較純淨的硝石和硫磺,又找了一批工匠的徒弟,建立了一個火藥廠,用的配方是後世黑火藥的最佳配比,硝75%,硫磺10%,炭15%,自己親自操刀,製作了各種簡易火藥武器的原型,再讓工匠進行改製。

    他拿出一個略長一些的紙筒,眾人紛紛捂上耳朵,陸崢笑道:“這次不一樣。”他將紙筒放在戶外點燃,隻見一根在白晝顯得不太明亮的火光直衝天幕,隨後發出清亮的響聲。

    張伯益道:“可作為斥候示警之用,將這個炮竹綁在箭上發出,在敵軍還遙不可及時預知前方敵情。”

    陸崢讚賞道:“治善治善,你腦子真是活絡,總是一點就透。”

    張伯益笑道:“可下官無論如何也製不出這等巧物,術士煉丹也曾見過,但卻未曾想到其中奧妙。太原公總是想常人所不能想,其中思慮,像是......下棋時能預見其後幾十子落處。”

    陸崢笑道:“諸位想想,這東西還能做什麽?”

    “牛馬胃囊內裝填這種火藥和石子鐵子,投入敵軍陣中,待炸起,可擊傷無數敵人。”

    話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說出的,他正跪地給火桶添碳,陸崢問道:“你是何人?抬起頭來。”

    那人有些不情願的仰起臉,低聲道:“小人名喚蕭選。”他的右眼是瞎掉的,鼻子也缺了一塊兒,模樣雖不算可怕,但也十分醜陋了。

    陸崢問道:“蕭選,眼睛怎麽瞎的?”

    “小人從前是給術士煉丹的道童,有一日,丹爐突然炸開燒起,火光衝天,一座道觀被燒去了大半。”

    “可你臉上不是燒傷。”

    蕭選竟然笑了,說道:“那場大火確實未能傷到小人,但小人那時年輕,好奇心重,也和大將軍一樣,對那引火之物著了迷,也知道引起丹爐炸開燒起的就是硝,硫和柳碳,常用混合之物引火燒柴。那時候,洛陽戰亂頻繁,民不聊生,野狗虎狼在街上啃食人屍,小人貪嘴,便想到那個法子,從道觀偷來物料配了火藥,和石子混在一起,用狗皮裹好,拋入狼群中,自己躲在樹上,哪知,便這樣瞎了一隻眼睛。”

    陸崢道:“火藥威力巨大,你不測算距離,也不做精細的稱量,貿然使用,自然容易傷到自己。”

    蕭選道:“大將軍說的是,後來小人也曾想過,為何平日裏沒有過如此強烈的爆炸,便是從前丹爐炸開也沒如此威力,偏偏那次......小人便是躲在樹上高處也沒能躲過。最後終於明白,平日裏用的硫和硝石量是差不多的,可那次從道觀偷出來的硝極多,硫很少,小人卻如同往日一樣使用,最終,釀成大錯。”

    “這火藥,配比極其重要,需要不斷的試驗,才能得出最好的成效。不過,你也算是心思通透之人,我來問你,若用你所謂的法子,如何保證這火藥正好在投入敵陣中時爆炸,若是半道上炸開呢,若是投入敵軍陣中被敵人將藥撚子踩熄了呢?”

    蕭選呐呐道:“小人......認為可以通過藥撚長度來控製時機。”

    陸崢點頭道:“你確實聰明,不過辦法不夠好。我來告訴你,取一根小木管,裝上燃燒緩慢的火藥,壓緊,放上藥撚子,木管上提前做好記號,用以標識不同的距離所需要的火藥量,當然,這個要試很多次,記下結果,才能精確。譬如你現在要攻擊五百步以外的城牆,那麽就在木管上找到對應這個距離的記號,在記號處鑿個小孔,然後將這個木管引信插在放滿火藥的鐵球內......”

    蕭選忘形的叫了出來,“大將軍真是太聰明,太聰明了。引信中火藥燒到那個小孔的時候,就會從小孔中冒出火花,引燃鐵球內的火藥,然後鐵球就炸啦。”

    陸崢道:“定時引信自然也不能做十全的保證,但比亂投一氣還是要穩妥許多。”

    蕭選跪下拜道:“大將軍,小人想去那個火藥廠幹活兒。”

    陸崢抬手道:“起來,不用跪了,我答應。你能想出那些法子,本就是聰明之極,眼光遠超世人,若能得到良機一展所長,必不是池中物。”

    蕭選竟有些手足無措起來,呐呐道:“小人......不是池中物,大將軍是說小人會有大出息?”

    陸崢飲茶道:“那是自然,我信你。等會兒你便和我走,我還有些事要囑咐你。”

    蕭選拜道:“是!”起身站到陸崢身後,那隻瞎眼原本就長年累月的流淚,此時更是淚水直下。

    陸崢回頭看了他一眼,笑道:“哭什麽,此後,若是你事情辦得好,我自會獎勵你,重用你。”

    蕭選點點頭,用袖子擦幹淚水,帶著嘶啞的哭腔應了聲:“是。”

    顧臻看著蕭選,歎道:“太原公以國士待庶人,那是在要庶人的命啊。”

    蕭選道:“小人願意替大將軍賣命。”

    陸崢吹了吹熱茶,說道:“以後按我的法子來,不要魯莽,做事小心些,命還長著呢。”

    張伯益道:“如今太原兵工廠已有工匠千人,待遇優厚,其他州郡,甚至秦國,晉國的工匠也不顧禁令千裏來投,工廠中鍛打鼓風之類,全部利用汶水催動大風車運轉,再配以大小齒輪錯動,兵器盔甲產出極快,竟讓價值不菲的百煉鋼成了我並州士兵的尋常之物。如今又起巨資興建火藥廠,諸位先生原本都是工部要員,當知無論何處,再也沒有比並州更看重工部價值的地方了。”

    陸崢淡淡道:“工部,是兵戈之事和百姓福祉的基石,和社稷安危息息相關,卻因腐朽成見,淪為六部之末,照我說,工部當為六部之首。諸位先生,學堂之外大有可為,你們都是學富五車之人,比起匠人,更能看透物之本質,當放低姿態,多和百姓匠人親近,學以致用,方能有所進益。”

    顧臻緩緩道:“太原公說的是。原本世家子弟,除了四書五經,曆史,兵法,算術,天文地理,律法等等也是要修習的,甚至包括......包括那權柄運用之術,都是閉門密授。可一旦入朝為官,卻個個往民部,吏部鑽營,這工部雖掌管著民生大事,卻淪為六部之末。你們......”顧臻看著在座的先生,說道:“你們何嚐不是自己都鄙夷工部之事,一有機會便要出調,又和民間隔絕,導致許多富國強兵安民之術失傳。”

    陸崢擊掌道:“顧先生說的好。這些庶民目不識丁,雖有巧思,卻無法記錄保留下來,而你們這些大人,卻恥於和庶民接觸,官民脫節,便是有好東西,你們又如何知曉如何改進?如今大爭之世,正是你等建功立業之時,打仗打的是什麽?是甲堅兵利,是糧食,是錢財,是戶數人口。話都說盡,還望各位先生發揮所長,助陸某一臂之力。”

    眾人方才被說的慚愧不已,聽到陸崢最後一句,才知是要許大利重賞勇夫,紛紛拜道:“願替太原公效犬馬之勞!”

    陸崢起身道:“諸位,陸某先走一步,若有巧思良策,盡可尋我,陸某恭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