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從清晨直到傍晚，兩邊皆是精疲力竭，如今要比的，就是誰先撐不住。

    齊國士兵行軍袋中早就備好了薑汁麥芽糖，戰鬥間歇便含在嘴裏，尚且能堅持，鮮卑人卻沒這等福分，齊兵逼的太緊，他們連吃口幹糧的空子都沒有，戰鬥又極為消耗體力，越是戰到後來，越是手腳軟綿綿的沒有力氣。

    嚴老三也分到了幾塊麥芽糖，但主要還是粗糧餅，一天下來他也是累得夠嗆，餅子全沒機會吃，倒是把從未吃過的麥芽糖全吃了個精光。他餓的不行，掏出一塊雜糧餅子咬下一大口嚼著，手裏卻還要忙著給馬匹喂粗糧粗糖。

    兩邊的騎兵都歇下來不少，改成步戰。人的耐力足，能撐住，馬卻撐不住，一天下來換了無數趟，再不歇歇，這些馬匹全要報廢掉了。齊國軍馬吃的好，耐力更足，但畢竟精貴，不舍得這麽揮霍，鮮卑人卻是一副要榨幹馬匹後勁的態度。下了馬，他們的優勢更少，隻能竭澤而漁，可即便如此，也有不少鮮卑戰馬嘶鳴著倒下。

    如今戰場上可用的騎兵便是陸崢的背嵬親衛了，他還在等待著。

    按說入夜時分，雙方便該鳴金收兵，但齊國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繼續纏鬥不休。慕容垂焦躁不已，這齊軍全不按套路出牌，饒是他這等青史留名過的大將也吃不消。

    慕容垂很快便知道為何齊軍要拖到夜裏了。

    無數個火筒拋向了鮮卑人的軍陣，在深沉的夜色中，將他們暴露在火光之下，變成了一個個活靶子，弩箭順著火光射過去，一個又一個的鮮卑人中箭身死。慕容垂急的大叫：“傳令！滅火筒！滅火筒！將火把都點上，往他們陣地中扔。”

    齊軍也不滅火，就著鮮卑人扔過來的火把點燃火箭，一頓勁射。戰前便接到命令，這種寶貴的火箭，要到入夜了再用。此時的天空被無數火箭照亮，戰場上此起披伏著劈裏啪啦的聲響，鮮卑人又餓又累，再被火箭一鬧，精神瀕臨崩潰，有些怒吼著不管不顧的朝齊軍陣中衝過來，有些四散而逃，被陣後的督戰官殺了不少，又轉頭向齊軍大陣攻過來。

    陸崢發出命令：步兵散開陣型，全麵反攻敵軍！

    慕容垂看到，原本的空心方陣一個個變換隊形，成為無數支小分隊，將戰場徹底分割，他的鮮卑士兵前後左右都是齊人，徹底陷入了齊軍的汪洋大海。齊人像螞蟻一般，將戰場上的鮮卑人一塊塊啃食掉，隨後也不結陣，直接朝最後的鮮卑騎兵衝殺過來。

    鮮卑騎兵紛紛放箭，但這些齊人居然如蛇般左右遊走，曲線衝鋒，避開了鮮卑騎兵的準頭，快速靠近。

    慕容垂無奈道：“撤退！走！”

    陸崢心道：“時候到了。”

    他戴上麵罩，拔出彎刀，大吼道：“阻住鮮卑人！”

    親衛們興奮的大叫，他們摘下馬耳朵上套著的馬料袋子，抽出鈍器，亮出弓箭，隨著陸崢縱馬衝下山丘，朝著最後的鮮卑騎兵衝殺過去。

    背嵬輕騎們馬匹輕快，轉眼間就追上了鮮卑騎兵，他們猛踩馬刺，衝到鮮卑騎兵前麵，回身射箭。這些輕騎都是騎射高手，箭箭催命，不多時便有十數個鮮卑騎兵被射落下馬。

    慕容垂吼道：“衝過去！”鮮卑騎兵紛紛揚刀劈砍馬臀，要榨幹最後一分馬力突出重圍。背嵬輕騎們並不阻攔，他們向兩邊散去，放鮮卑人衝出了包圍，隨後緊緊跟上繼續射箭。鮮卑人隻顧著逃命，唯恐馬速慢了，幾無餘力回身射箭，被身後的背嵬輕騎當做靶子，又有不少人落了馬。鮮卑騎兵的馬力漸漸透支，有些慢慢落在了後麵，被衝上來的背嵬輕騎一刀砍下馬背。

    背嵬重騎也逐漸跟了上來，兩支騎兵緊緊咬住鮮卑人不放。輕騎們催動馬匹，又衝到了鮮卑騎兵前麵，他們抽出彎刀，調轉馬頭，直朝著鮮卑騎兵衝殺過來。鮮卑人腹背受敵，被輕騎和重騎堵在中間，隻能迎戰，僵持之下，齊軍步兵也追了上來。

    慕容垂見狀，知道再無機會逃跑，便高聲喊道：“慕容垂投降！慕容垂投降！”

    陸崢喊道：“放下兵器！準你投降！”

    鮮卑騎兵精疲力盡，聽到此話，紛紛扔下兵器。步兵趕上前來，將鮮卑人團團圍住，背嵬親衛們緩緩退出了戰圈。

    鮮卑人紛紛下馬，被齊軍押到一處。慕容垂喊道：“哪位是陸大將軍？”

    陸崢摘下麵罩，驅馬上前，答道：“我就是。”

    “慕容垂願大降將軍，從此鞍前馬後，絕不背棄。”

    陸崢心道：“你們慕容家全都長著反骨，原本曆史上，那苻堅對你可謂是恩重如山，昭烈帝對諸葛武侯也不過如此了，可你卻在他落難時反咬一口，落井下石。不知道便罷了，如今知道了，哪裏還敢留你，何況我還殺了你最心愛的兒子。”他問道：“慕容氏都願降我？”

    慕容垂道：“慕容氏從此之後唯大將軍馬首是瞻，大將軍若要下長安，慕容垂可助一臂之力，策動長安城中數十萬鮮卑人為內應，擾亂城內。”

    陸崢拱手道：“得單於相助，攻取長安自是事半功倍，陸某先行謝過。”他又道：“隻是此戰艱險，想必單於也有不少家人折在裏麵，他們到底願不願助我，陸某還要一個個問清。”

    慕容垂歎了口氣，說道：“惡奴戰死了，鳳皇生死不明。”

    陸崢沒有答話，若有所思。

    “慕容友，慕容厲，慕容宜......”慕容垂念了一大串名字，十幾人紛紛上前拜道：“願降大將軍。”慕容垂恭敬道：“這些是我的兄弟和侄子，還有犬子慕容寶，慕容隆，慕容麟。”

    他轉身道：“你們都出來見過大將軍。”

    陸崢問道：“慕容冉呢？在飲汗城嗎？”

    慕容垂看了一眼陸崢，垂目道：“冉兒不顧阻攔，也上了陣，如今，怕是......”

    陸崢急切道：“她打的哪一塊兒？”

    慕容垂道：“先前和衝兒奉命突襲大將軍的步兵後陣，大將軍似乎還率領親衛和她交過手。”

    陸崢腦海中閃過那個笨拙的拿長刀劃向他胸口的新兵蛋子，準是她了。他叫過一隊步兵，指點了方向，命令道：“一個個翻，定要給我找到。”

    慕容垂心道：“這陸崢看來是對冉兒動了真情，我們這些人的性命總算保住了，隻要留得性命，總有東山再起時。”接著便聽到了陸崢的命令：“將慕容家的逆賊全殺了，餘人押走。”

    慕容垂叫道：“大將軍怎可言而無信！”

    陸崢冷冷道：“你們背叛齊國，失信在先。”他催促道：“快點動手！”隨後策馬不耐煩的向戰場馳去。

    斥候先鋒營在外拉出長長的警戒線，齊軍將戰俘歸攏一處押回大營，民夫們處理死馬，將之剝皮洗淨。幾個民夫見了財物偷偷撿拾，被當眾砍了腦袋，幸虧嚴老三早前知道這並州兵的規矩，一點兒都沒敢造次。

    並州兵慶祝大捷，圍著火塘烤肉喝酒吹牛，民夫們也分到了一些酒肉，不過他們卻沒有閑暇，還要忙著料理傷員傷馬。陸崢在營中一個人喝著悶酒，慕容冉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便是大捷也沒了幾分高興。

    第二日，天色大亮，並州兵和民夫們開始翻撿戰利品，收拾屍體，還要仔細尋找，看看戰場上有無那個大將軍心愛的鮮卑女人。

    嚴老三嘀咕著，“大將軍怎麽喜歡上個敵人。”

    嚴老二笑嘻嘻道：“聽別人說，那鮮卑女人漂亮的天上有地下無，看你一眼你就要硬邦邦過一天。”

    嚴老大歎道：“當大將軍就是好啊，你們聽說沒，大將軍娶的長公主，是我們齊國第一美人，他還有個姬妾，是個胡人公主，也是一等一的美人，這次打仗又送上門一個天仙似的。咱們呢，別說美人，便是有個壯婦都該笑歪了嘴。”

    他們身邊的並州兵心情大好，沒嗬斥嚴家兄弟，倒是湊上來道：“你們是沒，咱們可有，這打完仗都有女俘虜，立了大軍功的便能首先挑選那漂亮的，隻要養的起，打一次便能多納個妾。我是第一回隨大將軍出戰，殺敵七人，夠格娶個便宜媳婦了。”

    嚴老三喃喃道：“還有這等好事。軍爺，這次拿下飲汗城，還募兵麽？”

    並州兵低聲道：“我聽說，要的，這城中都是胡人，大將軍不放心讓他們守城，便要從你們這些人裏招募守軍。”

    嚴老三跳起來道：“真的？”

    並州兵拉下他道：“別蹦了，我也是聽說的。”

    嚴老三道：“那守軍豈不是沒有什麽立功的機會？”

    “誰說的，守軍平日裏要操練種田，戰時便有征召，飲汗城掐著通往西域的要道，我看以後上陣的機會多著呢。”

    嚴老大原本也想從軍，聽到這話打起退堂鼓道：“那送命的機會也多。”

    並州兵白了他一眼，嘲諷道：“就你這樣窩窩囊囊的活著，連個媳婦都娶不上，又有什麽趣味。”

    嚴老三道：“正是。大丈夫便該像大將軍一樣，建功立業，策馬疆場，美人在懷。”

    那並州兵賊賊笑道：“你還算有見識。咱們並州兵，去了勾欄小娘兒們都要少收兩個錢，爭著搶著和咱睡，並州各郡的小寡婦敲敲門就願意為咱開，早被睡遍了，這身上沾了血的才叫男人，才招女人喜歡。霍校尉說的好，並州兵，老死在床上是恥辱，也對不起咱睡過的小寡婦。人家為啥一敲門就開，那是以為咱是英雄，能替他們死去的家人報仇。要是遇到你身邊這位慫貨，人家會張腿兒嗎？”

    嚴老大被並州兵一頓損，自覺無顏，也不敢再說什麽，嚴老二倒是激動不已，叫道：“我也要從軍，去睡小寡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