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新並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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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二十一,並州高級學堂放假了。張有田收拾了行李,和蔣福生約著一起回家,蔣福生學的沒有張有田快,眼下還在識字班裏,不過也快認識三千個字了,但是光識字還是不夠格上並州高級學堂的,還要教授許多儒家大義,再加算數地理天文曆史之類。

    寬闊的馳道上,三三兩兩的人在趕路回家過年,一路不時的有騎兵經過,那是在梭巡維持治安的並州兵。蔣福生泄氣的對張有田說道:“有田哥,我學的這麽慢,一定不是讀書的料,再是不成就回家務農算了。”

    張有田道:“我學的比你快,那是因為從前就讀過那些書。我家是因為戰亂才遷徙到新興郡的,以前我爹爹是朝廷大員的扈從,我也跟著他去給那戶人家的公子做陪讀,便是那時候學的。”

    蔣福生恢複了一點信心,又問道:“有田哥,晉國公的家長什麽樣?是不是到處都是金銀,連吃飯都是金碗銀筷?”

    張有田回憶了一下,答道:“沒見過金銀,就是好看,亭台樓榭都說不出的好看,應該叫做雅致。”

    蔣福生羨慕道:“我也想去看看,長那麽大還沒去過什麽大富之家呢。”

    路上有馬車經過,見到他二人,車夫喊道:“後生,要不要上來,從這裏到謝家鋪,一人隻要十文錢。”

    蔣福生算賬道:“若是每日都要花銷個十文八文坐車,到回家要四五十文錢呢,還要投宿,還要吃飯。”他答道:“我們沒錢。”

    車夫吆喝了一嗓子,正要走,張有田喊道:“大叔,四海銀行的紙幣收不收?我們沒有五銖錢。”

    車夫停了下來,笑道:“原來是軍爺的孩子,成,就收紙幣,上來吧。”

    車上的人聽到他們是並州軍的孩子,都熱情起來,給他們挪開了一點位子。張有田和蔣福生也不說破,畢竟被人捧著的滋味還是挺美的。

    車子慢慢的行了一個時辰,到了前麵,他們又被轉到了另一輛馬車裏,車夫道:“換車吧,馬兒一天隻能走那麽多路,再多就廢了。”車夫跳下馬車,將馬料袋套在了兩匹馬的馬頭上。

    如此換了四五趟,到黃昏時分,他們終於到達了謝家鋪,張有田攔著蔣福生,付了兩個人的車費,去謝家鋪找通鋪投宿。張有田道:“平日裏蔣大叔總幫我家幹些活兒,現下我兜裏有兩個錢,就給你省省,隻是不知道這票票能不能在謝家鋪使。”

    蔣福生大大咧咧道:“沒事,萬一不能使,我還有點銅板,投宿是夠了,就是吃飯不太夠,咱省著點,總能扛回去。”

    謝家鋪的通鋪客棧就在路邊,年節時分,生意不錯,擠擠挨挨的都是人。兩個少年擠過去問掌櫃道:“還有鋪位嗎?”

    掌櫃答道:“有的有的,兩個人吧,二十八文。”

    張有田嘀咕道:“來的時候一個人才十文錢的。”

    掌櫃道:“小哥,過年了,我就等著這幾天賺點錢養家小呢,也沒漲多少,咱還是良心人。”

    張有田又問道:“四海銀行的紙幣能不能用?我們走的急,忘了兌五銖錢了。”

    掌櫃笑道:“沒料想還是軍爺的孩子,收的收的,都一樣使,給你們個靠火爐的鋪兒,暖和。”

    張有田掏出紙幣數了數,卻沒遞過去,又說道:“我們想吃兩碗熱湯餅,素的就成,一共多少?”

    “三十六文錢,你們先隨夥計去通鋪,等會兒有人給你們送去。”

    張有田付了錢,和蔣福生二人拖著行李到了自己的通鋪,一會兒的功夫,兩碗熱騰騰的素麵送了過來,兩人從行李中翻出幾張雜糧餅,就著素麵湯慢慢吃起來。

    蔣福生吃完打了個飽嗝說道:“有田哥,一路都吃你的住你的,真不好意思。”

    張有田道:“我們吃的住的都是晉國公給的,你日後好好念書替他出力就是。”

    如此過了四日,兩人終於到了新興郡治所沂縣,再走一日就可以到天祿村了。沂縣有一家四海商社,張有田起了個大早過去置辦了年貨,買了一丈的蜀錦,又買了些麥芽糖,咬咬牙,還買了一顆遼東人參,幾掛炮仗。

    臨近年節,張家寡婦每日都要去村口望望,這日黃昏時分也照例去了村口,沒看到張有田的身影,又失落的回了家中,料理起幾隻雞的吃食。

    忙了沒一會兒便聽到有人喊她:“張家嫂子,你兒子回來了。”

    張家寡婦將手裏的活計放下,飛也似的往村口跑去,遠遠的便看到了張有田和蔣福生兩個瘦瘦小小的身影。張有田大聲喊道:“娘親,娘親,我回來了。”

    夜色籠罩下來,張家寡婦心情大好,麻利的殺了一隻雞,在爐子上咕嚕咕嚕的燉著,張有田將那顆遼東人參切了一半,扔在雞湯裏,隨後開始燒水,等會兒要洗個澡,去去一路睡通鋪的餿味。

    等張有田洗完澡,那鍋雞湯也燉好了,張家寡婦小心的端過來,盛在碗裏,遞給張有田道:“快些吃了,都瘦的不成人形了。”

    張有田道:“娘親,你也吃一碗,你不吃,我就不吃。”

    張家寡婦笑道:“好兒子,娘親前幾日已經吃過一隻了,這隻特意留給你的。”

    張有田取了隻碗過來盛上雞湯,推到母親麵前道:“娘親,你咋舍得吃雞,又在騙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你吃,我在太原吃的很好,雞湯都喝膩了。”

    他從髒褲子的褲襠裏取出一遝子紙鈔道:“看到沒?這就是錢,我有錢,經常吃肉的,你多吃些。”

    張家寡婦疑惑道:“這是啥?大城的錢長這樣?那這些錢你是從哪兒來的?”

    張有田道:“反正沒偷沒搶,咱們一塊兒吃,你把碗裏的雞湯吃完了我就告訴你。”

    張家寡婦微笑的點點頭,念道:“我兒子孝順。”

    待她吃完,張有田又給她盛了一碗道:“娘親,你一邊吃,我一邊告訴你。”他便把帶著自己製的小模型去見陸崢的事說了一遍,張家寡婦聽罷驚訝道:“便是這樣就給了你三貫錢?”

    張有田笑道:“晉國公還說了,我要是替他把大炮造出來,除了賞金,他還要在太原給我買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

    他回身從包袱裏取出那一丈蜀錦道:“娘親,買給你的,咱家不是有棉花麽,就用這個做麵兒,穿著可貴氣。”他又取出一大包糖道:“這是麥芽糖,我分了些給福生家,明日再給常裏正送些去,剩下的,咱娘兒兩人過年吃。還有炮仗,他們都沒見過,太原人年節喜事都要放的,可熱鬧。”

    張家寡婦眼睛裏溢出淚水來,她哽咽道:“我就知道,送你去學堂是對的,我兒子可聰明,哪能埋沒在這小村子裏。還有晉國公,我明日就去找木匠,為他刻個長生牌,點上長生燈,日日給他祈福。他在,我兒子就有出路。”

    張有田道:“娘親,你等著吧,我一定給你在太原置上三進三出的大宅子。”

    張家寡婦好奇心上來,問道:“那晉國公府是啥樣的?娘親見過最好的宅子,也就是你爹爹當年當扈從的那家貴人的,五進五出,丫鬟仆役好幾十個。”

    張有田笑道:“我當時心裏害怕,也沒敢多瞧,但是肯定不止五進五出,光是後花園就有兩三個族正公的宅子那麽大,丫鬟仆役倒是不多,興許也就幾十個,不過那些丫鬟們個個都生的很美,更別提晉國公的妻妾了,一個個跟天仙兒似的,跟晉國公倒是相配。”

    張家寡婦也笑道:“那晉國公長啥樣?聽常裏正說,晉國公是個虎將,心腸又正派,娘親就想著,應該跟關老爺差不多吧。”

    張有田大笑道:“什麽關老爺,晉國公比我長不了幾歲,胡子也就一點點,倒是跟關老爺一樣高,坐下來都比矮子站著長一寸,生的特別俊朗,和長公主抱在一起,門當戶對的。”

    “抱在一起?”

    “對啊,我見他的時候,長公主懷了身子,被晉國公抱在懷裏坐著呢。”

    張家寡婦笑個不停,說道:“怪不得旁人說晉國公......”她把後麵的話咽了下去,什麽風流成性的話還是不要在兒子麵前提,她又問道:“你那大炮造的如何了?”

    張有田道:“大炮特別難,鑄造就特別難,慢的很,還要和鐵匠們多琢磨。不過晉國公畫的那個弓和弩我倒是看懂了,做了個模子出來,還要再改改。晉國公特別聰明,他畫的那個弩,不用青牛角的,造出來的話成本會低許多,還有那個弓,便是福生那種瘦裏吧唧的人都能拉開,特別省力。”他指指那遝子紙幣,說道:“娘親,這些錢給你。等我造成了那個弓和弩,晉國公還會有賞錢,我不缺花銷的。”

    張家寡婦道:“這錢我也不會使......”

    張有田將最後一口湯喝完,摸了摸圓滾滾的肚子,“等會兒我教你,特別簡單,這錢在沂縣四海商社就能使,其他地方我還不知道,不過謝家鋪都能使,其他地方肯定也能使。”

    翌日,張家寡婦帶著張有田去常山那裏拜年,不過仍然不敢進嚴族正的宅門,隻把常裏正喊了出來,送上了一包麥芽糖,又不無得意的將張有田的事兒講給常山聽,最後道:“常裏正就是我張家的大恩人,我孩兒能有點出息,也是全托了常裏正的福。”

    這話被幾個嚴家子弟聽到,又看到張家寡婦出手大方的一包麥芽糖,皆是信了,對張有田和張家寡婦的態度也好上不少。

    常山笑道:“有田聰明,一年不到就念到了高級學堂,我家那三個還在識字班呢。”

    張有田問道:“裏正大人,我路上見到幾個人,聽他們說話口音也不像咱們村裏的。”

    常山低聲道:“那是胡人,吃了大將軍的敗仗,被安置過來的,眼下尚且算老實,你若是見到他們十人聚在一處就要向我舉告,那是謀逆。”

    張有田又說道:“我見到他們在嚴家三兄弟的田裏耕作,還住到嚴家三兄弟的家裏去了。”

    “嚴家三兄弟被遷徙到鹽州了,這胡人過來你也得給他口飯吃給他點活兒幹啊,把人逼的活不下去了,那人不得反了。”

    旁邊的嚴氏子弟聽到這話笑道:“反,咱們村裏都是漢人,一人踢一腳也能踢死他們,怎麽反。”

    常山道:“大將軍心善嘛,總之,人家沒犯事,你就別招惹他們,大將軍說了,要一視同仁,若是你招惹的,到時倒黴的可是你自己。”

    嚴氏子弟賠笑道:“我就說說,他不惹我,我去惹他做什麽,不過這些胡人也沒那麽可怕,還挺和氣的,遇到我還打個招呼,上次我推車上坡,那胡人還幫我搭把手。”

    常山冷笑了一聲道:“和氣?那是被打怕了的。戰場上你看看他們和氣不和氣?這份和氣都是咱們這些人熱肚皮迎著冷槍頭幹下來的。”

    張有田表情嚴肅道:“正是。學堂裏的教官也是這麽教導我們的,便是常裏正這樣的並州兵拚著性命替咱們保住了這份太平,是最可敬的人。”

    常山哈哈大笑道:“學堂裏還教這個?”

    張有田答道:“對啊,學堂裏也有軍事訓練,平日裏也要操練我們的,叫做野蠻其體魄,文明其精神,要做文明的野蠻人,如此才能不受胡人欺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