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五，閑來無事，陸崢帶著妻妾和幾十個親衛去錦戶街閑逛。宋朝之前，市和坊是分開的，稱為市坊製，市是市場，交易消遣之地，坊是居民區，但其中也有商鋪食肆。宵禁時，坊與坊之間不得有人閑逛，否則被抓住砍頭都是有的，但坊內卻沒什麽人管，晚上也能自由走動，隻有元宵節那一天，坊間才會開放，全城走街串巷，熱鬧非凡。

    錦戶街便是鄴城最繁華的商市，因為靠近功善坊，功善坊中住的都是達官貴人，水漲船高之下，錦戶街就顯得格外熱鬧。陸崢所在的浣衣巷屬於寧德坊，因為他的出現，最近地價也是漲的飛快。官員的府邸都是朝廷賞賜的，也不是永久產權，所以往往會和老百姓劃在同一個坊內，於是經常有一品大員和庶民雜居在一個坊內的景象。

    唐渡酒肆擴建的更大，通宵營業，晚間宵禁時期不想回家的人便留宿在此，徹底狂歡，說起來，倒是有些像現代酒吧了。曹田和寧寶蓮才在南陽新建了一間唐渡酒肆，親自打理了大半年，等生意都上了軌道又匆匆趕到並州，如今並州的唐渡酒肆已經破土動工，年節時分工匠們都回家了，他們才趁著這難得的空檔回了鄴城。

    曹田興奮的引著陸崢一行人觀摩新的唐渡酒肆，“陸大哥，我把方台給削矮了一截，就比吃飯的地方高了一個台階，讓舞娘和客人更親近。”他指著在席間跳舞的胡姬道：“除了正中的方台，二樓的席間我還多留了些空處，許多客人啊，喜歡邊喝酒邊和舞娘跳舞，這樣氣氛也更熱絡些，這些舞娘呢，勸酒勸的越多，讓客人花銷越大，她們拿的錢也就越多。”

    一行人上了三樓，曹田又道：“三樓原本是雅間，我給拆了，全換成了散席，中間置些屏風略微隔開。經營的時候發現，除了真來談機密事的客人，其他人都更喜歡在散席狎妓飲酒，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這等事就是人多才熱鬧嘛。陸大哥，你們要去四樓還是三樓？”

    陸崢笑道：“三樓吧，就你說的，人多熱鬧才有意思。”他們一行幾十人入了席間後，三樓更是人滿為患，抬眼一望，不少都是達官貴人，富家公子，頗有一些熟麵孔。曹田將他們安頓好，抱拳道：“大哥，諸位嫂子，諸位弟兄，我這會兒實在是忙，不能作陪了，酒水小食先給你們擺上，熱菜馬上就來。”陸崢擺了擺手，曹田急匆匆下了樓。

    眾人見到晉國公和長公主前來，個個起身上前見禮，寒暄起來。好一陣子人才散去，李準毫不客氣的留在了陸崢身邊，他上次傷的重，修養了幾個月雖然好了，但眼下卻還飲不得烈酒，隻能喝些清酒解饞。

    陸崢問道：“琅琊郡主懷上了？”

    李準笑道：“再過兩三月就要生了。”

    “看你也沒特別高興的樣子。”

    “陸兄，我兒子女兒一大把了，隻是沒有嫡子嫡女罷了，不過我又不在意這些，庶子庶女也都是我的種，我一樣的待他們好，才不學我老子。”

    裴映南輕笑道：“李大將軍說話的口氣倒是和夫君一個模子出來的，難怪是莫逆之交。”

    長公主道：“你們男人都不知道生孩子就是從鬼門關走一趟，半分也不懂得疼惜自己妻子。”

    陸崢委屈道：“你生孩子的時候，我可是全程守在你身邊的，一會兒都沒敢走開，連尿都憋著，你平安產下鳴芩後我才敢去撒。”

    長公主笑著錘他道：“怎麽什麽都往外說。”

    李準貼近陸崢耳朵問道：“裴家的嫡女，是怎麽娶上的？司馬家當了皇帝後才有點本錢和世族聯姻，卻也不過是弘農楊氏的庶支，你這娶的，可是馳名天下的河東聞喜裴氏的嫡女，還讓她當小妾，本事真是高的很，高的很，兄弟佩服之極。”

    陸崢小聲道：“她自己看上我的，死活要嫁，她爹不知怎麽回事，後來竟然允準了。你要問個中緣由，得去問她老子。”

    阿曼達道：“你們兩人嘀嘀咕咕些什麽。”

    陸崢將她摟過來道：“說這裏的胡姬長的不如你，跳舞不如你，不好玩。”

    阿曼達嘻嘻笑道：“你又想看我跳胡旋舞了？不過我今日卻沒穿波斯長裙，跳出來味道不對。”

    陸崢道：“我讓人回家去取就是。”說罷喊過柯茂，讓他回晉國公府將阿曼達的波斯舞裙取來。

    阿曼達抱著他咯咯笑道：“你今日怎麽這般頑皮。”

    長公主道：“聽聞李大將軍擅戰舞，氣勢迫人，上次鄴城獻俘，便是李大將軍率領眾將士以戰舞賀之，今日可否一觀？”

    李準拱手道：“公主謬讚了，不過這戰舞若要演出精髓，需將士頂盔摜甲，持劍盾踏樂而舞，這......盔甲沒有，盾牌也沒有。”

    陸崢道：“沒盾牌還有刀嘛，以刀代盾，來一段兒，我讓親衛將刀借給你。”

    李準起身道：“如此，便獻醜了。”他麾下的禁軍軍官紛紛離席，一手持劍一手持刀上了方台，拍板，笛子，笙簫，琵琶，箜篌，大鼓陸續奏起，雄渾的戰曲取代了靡靡之音，禁軍將領們貓下身子，目光似利箭般銳利，齊齊以劍擊盾，大聲喝道：“破！”

    在座人等紛紛喝彩，胡姬舞娘們也都停下腳步駐足觀看。方台中一片整齊的白光揮舞，隨著刀劍兵戈相擊之錚錚聲，軍官們低沉的歌聲響起。

    鑠王師兮征荒裔，剿凶虐兮截海外，夐其邈兮亙地界，封神丘兮建隆嵑，熙帝載兮振萬世！

    這就是古典軍隊的魅力，一片冷色的寒光中，銳士緩緩起刀而舞，莊嚴肅穆的儀式感充溢著整個空間，男人的力量之美被最大的體現出來。這不是溫柔鄉裏的南國，是寒風凜冽的燕趙之地，英雄遍地，遊俠兒叱吒其間數千年。

    舞蹈最後，禁軍軍官們複綴其位，威嚴肅立，靜默良久，以崇天子萬邦來朝之勢。

    陸崢起身擊掌叫道：“好！”

    軍官們向台下觀眾抱拳還禮，再次入席，和緩的音樂奏起，又是一片紙醉金迷。

    陸崢大笑道：“李兄，真有你的，今日不定又有舞娘傾心，等會兒要隨你回府呢。”

    說話間，柯茂回來了，阿曼達莞爾一笑，接過柯茂手裏的木匣，望著陸崢嬌聲道：“等我一會兒。”

    李準笑嘻嘻道：“陸兄，某真是羨慕你的桃花運，這鄴城最有風姿的胡姬，最美妙的旋舞，都在你府中藏著，兄弟今日運氣好，有幸一見，定要開開眼。”

    阿曼達身著絢麗的波斯寬擺長裙，發上鬆鬆散散的結著小辮，戴了許多亮閃閃的寶珠飾品，長袖揮動，應著弦樂鼓點，如飄雪般旋轉飄搖飛舞。

    陸崢看著阿曼達，飲了口酒，慵懶的說著，“阿曼達可不是普通的胡姬，姓安，昭武九姓之一，月氏王族後裔。”

    此時，曹田引著一眾人上了三樓，陸崢李準抬眼看過去，來人竟是太子。眾人正要參拜，太子抬手壓了壓，示意免禮，隨後朝陸崢走了過來。

    旁人立刻給他讓出了一方位置，太子坐定，和陸崢一行人正好相對，他緩緩笑道：“不來這裏，便尋不到晉國公的蹤跡。”

    長公主道：“哥哥如今已是儲君，為了尋他，竟到這市井之地，是什麽要緊事？”

    陸崢一言不發，眼神死死盯住太子身邊一人，那是一個極美的女人，還和他有過床笫之歡，正是失蹤了大半年的慕容冉。

    太子覺察出異樣，看了看黏在他身上的美豔姬妾，又看了看陸崢，心裏似有幾分明白，他開口道：“這是孤新納的奉儀，晉國公若是喜歡，孤送給晉國公便是。”

    陸崢方才知道失態，幹笑了兩聲道：“哪裏，隻是見這女子極美，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羨慕太子豔福罷了。”

    太子笑了笑，看著方台上旋舞的阿曼達，打趣道：“晉國公還缺豔福？跳舞的這位定是國公的郡夫人了，此等尤物，也是人間罕有。”

    陸崢心情糟糕透頂，隻呐呐問道：“太子急匆匆趕來定不是為了觀賞歌舞，出了何事？”

    “秦國回師，三路大軍奔襲而來，一路攻飲汗城，一路攻鹽川郡，一路出潼關攻向河東郡。鹽川郡已經失守了，我軍退至鐵門關，黃河凍結，秦軍輕易渡河，飲汗城，河東郡也在苦苦支撐。孤來此，正是請晉國公率軍禦敵，保我大齊邊陲安危。”

    是了，我在鄴城，這飲汗城和鹽川郡的消息才來的這麽慢。不過這個節骨眼上，讓我領兵禦敵......

    陸崢思索了一陣子，抬頭道：“若我不在鄴城，這一去也不知要打多久，太子覺得，萬一......各方勢力暗湧之下，不會生變麽？”

    太子淡淡一笑，“父皇身體近來安好，沒有什麽萬一。”

    陸崢道：“可這三路秦軍來攻，我頂多能同時應付兩路，那河東郡又該派誰去？”

    “孤屬意李大將軍，父皇也是此意，意欲派遣一萬禁軍馬步銳士隨李大將軍出征，河東郡，平陽郡所有兵馬受李大將軍節製。晉國公意下如何？”

    “果然是衝著我們來的。”陸崢心想，“將我和李準都支開去。”

    “既如此，陸某自當聽從陛下詔令。”

    太子道：“明日早朝時分商議軍情，晉國公，李大將軍，今日還是早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