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定元年二月二日，龍抬頭，天空下起了蒙蒙冬雨，陸崢下令道：“安營下寨，做三道防禦工事，壕溝要挖的深，裏麵放上火油罐子，營地中多挖幾個坑，鋪上油氈布，接雨水。”

    下雨天，他的火器就不好用了，猛火油倒是不怕水，卻不容易點著，王猛不定趁著這個時候過來偷襲。四洲騎兵都放出去戒備，民夫們忙忙碌碌的挖壕溝修築女牆，拒馬樁被抬到營寨外做臨時防禦，沾滿猛火油的火把在營寨四處燃著。

    斥候披著蓑衣，騎馬緩步而來，小心的越過營帳外鋪設的陷阱，進入了中軍大帳，“大將軍，三十裏外看到王猛的大營了，他們的斥候看到了我們，王猛不久便會知道我們的位置。”

    他哆嗦了一下身子道：“太他娘的冷了。”

    陸崢道：“離著咱們一日的路程，新近大敗，士氣低沉，這種天氣，秦軍大概不會來襲。你們全撤回來，別凍垮了，守在營中，他來了，咱們硬碰硬便是。”

    斥候打了個噴嚏，應了聲“是”，急匆匆退出了帳外。

    入夜時分，第一層防禦工事完成了，斥候回了營，民夫在大鍋裏攪著薑末粥。

    嚴瑞帶著一人進了中軍大帳。

    “大將軍，這是從秦軍中逃出的我軍俘虜。”

    來人渾身濕透，哆哆嗦嗦個不停，他腿腳顫抖著行了個軍禮道：“大將軍，飲汗城守軍什長......啊切......嚴，嚴老三。”

    陸崢抬起頭來，和嚴老三對了個正眼。

    嚴老三驚叫道：“你......”隨後趕緊跪下道：“嚴老三當時不知天高地厚，望大將軍海涵，大人有大量，莫跟小人計較。”

    嚴瑞看糊塗了，問道：“大將軍，你和嚴老三認識？”

    陸崢笑道：“是啊，當初我從番邦歸來，便和嚴老三有過一段緣分，還差點當了他的妹夫。”

    嚴老三渾身徹底涼透，結結巴巴道：“大將......將軍，饒......命。”

    陸崢叫柯茂道：“給嚴兄弟一碗熱薑粥，都凍傻了，話都說不清楚。”

    不一會兒，夥夫從帳外端著一大碗薑粥過來，陸崢道：“嚴老三，喝了，起來好生說話，把你知道的秦軍情況都告訴我們。”

    嚴老三顫抖著接過熱粥，慢慢喝了，總算緩了過來，卻仍舊跪在地上，開口道：“秦軍占領飲汗城後，命我等投降，隊正以上軍官都是並州過來的，無一人降秦，全被......全被殺了。士兵中有降的，秦軍就當做寶貝般供養起來，吃的好，喝的好，還全升了官。”

    嚴瑞道：“秦軍定是想學我們的法子訓練士卒。”

    陸崢點點頭道：“你繼續說。”

    嚴老三道：“大將軍，我沒有降，二哥降了，如今是秦軍的隊正。秦軍便將我們這些不肯降的士卒隨軍押運，讓我們幹苦活兒，挖壕溝，做工事，以後和大將軍打起來，興許也會派我們首先送死。”

    陸崢問道：“你怎麽沒降？”

    嚴老三道：“秦軍先後十多萬人攻我們四千多人守著的飲汗城，還費了那麽多時日，他們遠遠不如我們，隻是仗著人多。我心裏明白，等大將軍率軍趕來，他們必敗無疑，隻要我挺過去，日後便可混個好出身。步兵操典上寫了，寧死不降者，家人厚恤，榮銜轉兩級，生還者記一等功，那樣的話，隻要我識字過兩千便可為隊正，算是正式軍官了。”

    嚴瑞笑道：“你這人倒是老實。”

    嚴老三叩首道：“萬萬不敢欺瞞大將軍，況且虎賁軍報上也說，漢賊不兩立，投降敵酋者是漢奸，人人可誅，漢奸這個稱呼著實難聽了些。”

    陸崢道：“好，嚴老三，雖說你我從前有些過節，但你算是條漢子，起來說話。你是如何逃出來的？”

    嚴老三聽到陸崢稱讚了他一句，這才敢起身，“秦軍中什麽胡人漢人都有，互相之間還有些嫌隙，不像我軍，號令一層層直達，我等聽從便是，秦軍統帥下達的軍令，有些人執行，有些人不理，這中間就有空子。挖壕溝的時候，我遠遠瞄了一眼，看到了我軍斥候的身影，便趁著人少逃了，二哥終究顧念我是他兄弟，沒有放箭，我就被斥候救下了。”

    陸崢哈哈大笑道：“嚴老三，你倒是機靈。”

    嚴老三嘿嘿笑著，先前的緊張去了不少。

    陸崢眼珠子轉了轉，想了個計策，他問道：“嚴老三，有個立大功的機會，你可能替我把此事辦妥？”

    嚴老三道：“大將軍但下軍令，屬下必定盡心盡力去做。”

    二月三日淩晨，嚴老三疲憊不堪的往秦軍軍營走著，遠遠的便舉起雙手喊道：“我投降，我投降。”秦軍見他穿著齊軍軍服，便將他拖了進來。

    一碗薑湯灌下肚，嚴老三總算醒轉過來，睜眼便見到了嚴老二，他喃喃道：“二哥，沒追上斥候，太餓了，太冷了，我投降，給我口熱飯吃。”

    嚴老二笑道：“想通了就好。”

    熱飯菜風卷殘雲般下了肚，嚴老三才道：“二哥，我也想當官兒，你去給我說說吧，咱們兩人在這裏也好互相照應著。”

    嚴老二道：“原本你就因為訓練成績出色當了什長，正是王大人需要的人才，此戰你再立個功，當個校尉也不難，你人機靈，到時候多照應著你哥。”

    嚴老三點頭道：“我可以給王大人說服其他人投降，免得日後上了戰場，都是被派去填戰壕的命。”

    嚴老二眼睛一亮，拍手道：“我立刻去告知上官，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二月三日夜，雨仍未歇。

    陸崢伏在土坡下，盡管穿著厚重的油氈布，仍舊淋了個半濕，他從懷裏掏出一塊薑糖嚼著，眼睛仍然盯著不遠處秦軍大營的動向。

    嚴瑞小聲道：“秦軍士氣低迷，這種天氣，誰也不願出戰，卻想不到我們潛過來了。”

    陸崢道：“這種天氣，出戰便是先將自己置於死地，傷寒症都能要了不少人的命，王猛準是打算趁雨停歇，天氣陰濕時再來攻我。”

    柯茂掏出皮囊酒壺，灌了一口下肚，陸崢拍拍他道：“少喝點。”

    秦軍戰俘營中，嚴老三悄悄坐起身，四處看了看，見人都睡著，便伸手進褲襠裏掏出一顆油紙包著的手雷，他躡手躡腳的下了通鋪，靠近油燈點燃，在手裏轉了兩圈，往帳篷口的衛兵處扔了去。那衛兵猛地回頭喝道：“你下床做什麽？”接著便是一片火光，幾個衛兵滾在地上哀嚎起來，嚴老三躥了過去，搶過一柄刀，迅速結果了數個衛兵的性命。

    帳篷內的俘虜都被驚醒，嚴老三一麵將秦兵身上的兵器扔進來，一麵喊道：“大將軍來救咱們了，一起衝殺出去。”俘虜們紛紛拾起兵器往外衝，嚴老三將油燈裏的油潑在通鋪上，小心的點燃了，這才跟著一起出來。

    外麵的秦軍大聲喊著“營嘯！營嘯！”古代軍隊，士兵精神高度緊張，一聲尖叫便可引發歇斯底裏的暴動，為了防止營嘯，夜間高聲說話者斬，哭泣者斬，夜夢驚醒狂亂者斬，可謂嚴苛到了極致。營盤內各營之間有間隔，如果某營出現營嘯，不管原因如何，立刻便要剿滅斬首，以防全軍動蕩。

    秦軍麵對的是陸崢這等強敵，原本就忌憚頗深，雖然鹽川郡五萬秦軍被擊潰的消息嚴格封鎖，但行了數日卻不見友軍前來回師，不傻的都猜到了八九分，再聽到外麵有人高聲叫喊著“敵襲！齊軍來襲！”臨近的營盤頓時騷動起來。

    下雨天，秦軍營盤沒燃多少火把，隻有微弱的光線，互相不知對方是敵是友，出於自衛，精神高度緊張的秦軍見人就砍，混戰起來，甚至還有人兵器丟了，發了狂般噬咬來人，引發一陣陣驚恐的叫聲。

    秦軍軍營四周，無數火把在夜色中燃了起來，蘸透了猛火油的布條纏在木棍上，並不怕雨林，仍然熊熊燃燒著。

    秦人驚叫著“齊軍來襲！我們被包圍了！”慌亂的情緒飛快的蔓延著。

    齊軍唱起了軍歌，那雄渾嘹亮的歌聲在冬日的雨夜中顯得尤為讓人心驚。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永嘉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誌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伴隨著一遍又一遍的歌聲，崩潰的情緒一個又一個營的傳遞著，半個秦軍營盤都陷入了狂躁的氣氛中。

    王猛披了衣服出帳篷抬眼看去，低低歎了一聲。

    親衛過來道：“丞相，營嘯了，控製不住，我等護衛大人衝殺出去吧。”

    王猛冷靜道：“你們將還未營嘯的士卒集合起來，傳我令，堅守本營，不管來人是誰，靠近營盤者殺。”

    親衛應了一聲，策馬而去。

    王猛喃喃道：“能保住一半人馬退回去便是不錯了，唉，這天下，已經不是我們這些老家夥能掌控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