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營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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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老三跟在狂躁的人群中向前衝著,逆流的一切都被人群淹沒,人們推搡著上前,將一個個營盤催倒,一個個望樓拔掉,散落出來的秦兵不明就裏,也跟在人群中向前湧去,隊伍如滾雪球般原來越壯大。

    他看到無數火把向秦軍軍營靠近,隨後高高的拋起,扔在秦軍的軍帳上,馬棚中,望樓裏,雨水並未澆滅這些火把,倒是讓火勢更凶猛了,不斷響起瓦罐砸破的聲音,那是齊軍投來的猛火油,還有一片片的火箭潑天而來,火箭上綁著浸透了猛火油的布條。

    他身旁已有兩人中箭,悶哼了一聲便倒地不動,被後麵的人踩的粉碎,他看不清那些人是秦人還是自己的同袍俘虜。出來時,大將軍說,若是同袍不幸被誤傷,便算作戰死,若是僥幸生還的,便是戰鬥英雄,統統記一等功,此刻他卻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活著逃出這裏才是最緊要的事,秦國軍營已是地獄景象,到處火光衝天,地上躺著被燒焦的屍體,屍油滋滋作響,踩到了腳上便是一陣打滑。萬萬不能摔倒,摔倒了就是一個死。

    人群朝營盤出口湧去,那裏有無數的鐵蒺藜,倒刺,拒馬樁,鹿角,壕溝,卻沒有一人停下腳步,停下的,便是被後麵的人推倒踩死的結果。頃刻之間,戰壕便被填滿,後麵的人群踩著戰壕內的屍體或是活人努力向前,地上已經見不到土色了,全是血,全是碎肉,全是屍體。

    嚴老三鬆了口氣,快要出去了,終於從這鬼地方闖出來了。卻見營盤出口處衝過來一群齊軍,長槍森嚴,箭如雨下,將擠在出口處的秦人盡皆殺死。嚴老三心裏快要哭出來,大將軍好狠呐,他要我們繼續衝擊前麵的營盤,不將秦軍全部摧毀,他誓不罷休。

    一個齊兵借著火光看到了嚴老三身上的軍服,長槍歪了歪,將他身邊一人刺死,卻也沒有放他出去,此時若是開了一道口子,洶湧的人群便會將麵前的齊軍也吞噬掉。他又被人群裹挾著轉向,繼續朝前方的秦軍營盤而去。

    十數匹燃燒著的戰馬悲鳴著四處衝撞,又將無數人身上點燃,人群高聲哭喊著,將身上著火的衣服脫下扔掉,光著身子繼續向前,若是身上也蹭到了猛火油,便隻能任由火油蔓延將自己燒傷,自然熄滅,想在地上滾上幾圈滅火,便會死的更快。

    嚴老三膽顫心驚的走著,眼淚刷刷直下,他從前隻看到了戰鬥英雄光鮮亮麗的一麵,卻不知道英雄背後是無數淒慘的,無人知曉的死亡。

    十萬齊軍全部出動,將秦軍徹底圍了個水泄不通,他們還在不斷的射箭,投擲火油罐,冷豔旁觀著這人間煉獄。

    王猛終於知道自己無法控製事態了,在親衛的擁簇下逃出了營地,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火海,一口血噴了出來,不省人事,身旁的親衛驚叫道:“丞相!”

    待他醒轉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溫暖的營帳中,周圍是手執長槍的齊兵,一個麵目俊朗的年輕人坐在他身邊,見他醒了,驚喜道:“景略公。”

    齊軍收拾完殘局迅速回營,民夫們早已在營帳中燒了火桶火盆,甜薑湯,熱薑粥,風寒藥被穿梭著送進各個營盤。齊兵脫下濕透的軍服,將自己裹在被褥中,圍著火桶火盆一碗接一碗的熱湯飲下。

    冷的滋味不好受,冬天淋雨的滋味更不好受,但看到燃燒著的秦兵時,這些不好受都變成了慶幸,那種死法才是最痛苦最淒慘的,與之相比,凍一下算什麽。齊兵圍著火桶暖和凍僵的身子,有人竟笑了出來,活著真好。

    嚴老三活了下來,他一邊喝著熱粥,一邊低聲哭泣,七百餘俘虜同袍,戰事結束時隻剩下了六十人,而且連屍骨都找不到,沒人知道焦黑的屍體哪具是秦人哪具是齊人,他的二哥也不知所蹤,十有八九也是那些焦炭中的一具。

    鹽川郡二次大戰,快速,迅捷,卻無比淒慘,連作為勝利者的齊人都不願再回望一次戰場。

    二月五日,天終於晴了,齊軍繼續朝飲汗城進發,鹽川郡之戰的消息也飛快的通過各路驛道傳到無數有心人的耳中,王猛被精兵護送著運往鄴城,郤希文看到紅翎急使的捷報,心下萬般複雜,不知是該替陸崢高興還是該為王景略一哭,王猛,王景略,活不了多久了。

    雁門關前,步六狐韓圖紅著眼睛癲狂的叫喊著,“衝上去,衝上去,便是用屍體填,我也要攻入雁門關。”

    劉茂勳麻木的呆望著眼前的戰場,和他一起投降的齊人連同奴隸一起,早被填了進去,如今他是個光杆將軍了,除了區區幾十個親衛,身旁再無一人。在胡人堆裏,沒有自己的力量是個什麽下場?沒人會理睬他沒人會看他一眼。這茫茫天下,他還能去哪裏?

    雁門關前,一道壕溝一道女牆,連續布了十多層障礙,便是前進一步也要迎著無數的弩箭,還有壕溝中的猛火油,鹿角,鐵蒺藜。步六狐韓圖雖然學著齊軍造出了配重式的新投石機,但雁門關早被加固加寬,城樓上也豎著七八架投石機,占著地勢高的優勢,還投射的更遠,迫的他們即使是投石也要在對方的射程下付出無數條人命,更別提他們沒有齊軍的鐵炮子,便是砸中城樓也不過數條人命,但齊軍若是砸中他們,便是十數條人命沒了。

    乞幹宏利驅馬上前道:“朔方王,別再打了,再打就得咱們自己人上了,雁門關攻不下來,趁著鹽州大亂,我們去攻雲中郡,五原郡,朔方郡,上郡......”

    “叔叔!”韓圖嗬斥道:“你知道雁門關後有什麽嗎?有陸崢的兵工廠,火藥廠,有數千工匠,有富庶的流油的太原,攻下雁門關,這些就是我們的了,有了他的兵工廠,火藥廠,從此便可獨步天下。我不要什麽雲中郡,五原郡,朔方郡,上郡,敕勒人不是打草穀的土匪,敕勒人的野心不該是搶劫幾個郡縣。我們搶到了財物女人又如何?待到陸崢平定鹽州,他率軍趕來,我們再拿什麽抵抗他?叔叔,我們有四十萬人馬,便是填也能填下雁門關,隻要破了雁門關,這天下便是我們的。”

    乞幹宏利啞然道:“這要送上多少條人命......即使我們願意,突厥人,柔然人,鮮卑人,他們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嗎?”

    韓圖冷笑道:“我自會和他們講清楚厲害關係,不攻下雁門關,等陸崢回師,咱們都是一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