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兩封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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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確實已經到了澳門。船是從漁村裏租來的,說是租,跟搶也沒什麽區別,因為漁民不肯租,最後是強租下來的,答應給船主三百個銀元,損傷包賠。這是漁村裏最大的漁船,屬於村裏的漁把頭,周琅打聽到漁民經常二三十個人稱作這艘船出遠海捕魚。

    出的價格已經很公道了,捕魚能賺多少錢。租來後才明白,這艘船恐怕沒有那麽簡單,因為裏麵有隱秘的夾層暗艙,這種設計顯然不可能是純粹用來捕魚的,更可能是用來走私,所以這是一艘走私船,或許是這個原因,才讓船把頭不肯出租,擔心他的秘密被發現。

    駕駛這艘走私船的,是東方曙光號上原來的大副約翰·卡魯,以及十三個水手,還有周琅派去的信使林圃。

    當然沒人知道林圃是去送信的,他公開的目的是搭乘漁船回大陸,回去成親的。

    到了澳門,他很容易就找到了碼頭上停靠的謝清高的船,按照約定謝清高會在這裏跟周琅匯合。

    可是當謝清高到了澳門後,卻沒有見到比他更早出航的周琅,多方打聽周琅的船也未曾進入澳門,這讓他有些擔憂,他是跑慣了海路的,知道大海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聯係到前幾天周邊海域的大風,他就更擔心了。

    這種擔心絕對不是虛的,而是心急如焚一般。因為對於謝清高來說,沒有周琅,他就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雜役水手。他這個人對名位的渴望並不強烈,生來就喜歡遊覽四方,對海外諸國的風土人情充滿了癡迷。可是搭乘英國人的船,他並不能夠自由自在的去遊覽,自由對他這種人物十分重要。那種被人束縛的感覺,如同做囚牢一樣。所以當時周琅告訴他,他可以有一艘船,到任何地方去,走走停停都是他說了算的時候,他一下子就心動了。

    現在船有了,周琅卻失蹤了。謝清高也不可能永遠保留這艘船,他有可能被打回原形,他現在已經喜歡上了當家作主的船長身份,讓他再回到從前那個任人吆五喝六的雜役身份,他心裏無法接受。所以到了澳門後,他一方麵按照周琅之前的交代,在澳門采購貨物,一方麵多方打聽周琅的下落,可一直沒有消息。

    這時候周琅派來的人找上門來,謝清高如何不激動,馬上將林圃請到了船上,見麵之後,謝清高才知道,此人是來給他送信的,而且還是一封密信。

    謝清高甚至沒顧及到招呼林圃,迫不及待的就拆開了信。

    “謝兄如晤!今愚弟處境艱危,先於海上遭遇風浪,後於台灣之左營遭遇匪徒襲擊,船再受重創。望兄見信,即刻啟程……閱後即焚!”

    謝清高看完了周琅的信,其中很多要求他都不太理解,但他看完後還是不動神色的將信直接燒了。

    這才想到跟前的林圃,他立刻向林圃打聽具體情況,信中所寫畢竟不夠詳細。

    果然從林圃口中得知的情況讓他很震驚,因為周琅信中並沒有寫是誰偷襲了維修中的東方曙光號,林圃卻明確告訴謝清高是左營的清軍偷襲了他們,而且他們還反攻過去,現在占了左營。

    謝清高不管跟徐霞客如何相像,不管對外界多麽有好奇心,但他依然是一個中國人,對造反這種事有深深的忌諱,現在周琅竟然攻下了朝廷的城池,這讓他無比的震驚和恐慌。

    謝清高為此揪心,竟然徹夜難眠,擔心是不僅僅是周琅攻打左營這件事,還有周琅信中讓他所辦的那些事情,結合對方攻下左營的情況,也有了別樣的味道。

    可到了第二天,他依然馬上命令起航。

    林圃沒有隨行,他是回來成親的,所以送完信後就迫不及待的告辭了。

    送林圃來的挪威大副卡魯也沒有乘坐這條船,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因為昨天把林圃帶到澳門後,卡魯跟謝清高聯係之後,竟然乘坐一艘英國人的船去了廣州,沒有說明目的。

    事情緊急,謝清高不可能等待卡魯,於是馬上率隊起航。

    他不知道卡魯其實也是去送信的。

    卡魯搭乘的是一艘東印度公司的商船,去廣州是見東印度公司的大班的,他也有一封迷信。

    周琅可以派林圃來給謝清高送信,科林當然也能派人給東印度公司送信。

    不過這封信卻不是給大班看的,而是委托大班轉交給總督康華利的。

    當卡魯從廣州返回澳門後,悲催的發現,謝清高的船竟然走了,將他一個人仍在了這裏,從澳門回印度都比從澳門去台灣的船多,一時間卡魯不知道自己怎麽回去。

    拋棄卡魯的謝清高已經在海上航行了一個星期,船上每天都能聽見槍聲,但他們並沒有遇到危險,跟東方曙光號一樣,這也是一艘武裝商船,這樣的船一般沒人搶,除非海盜別有目的,比如看上了船隻本身,加上確實形勢很有利的情況下,才會對西方商船發起攻擊。

    謝清高每天看著船上的水手興高采烈的玩著火槍,他心中百味雜陳。

    訓練水手是周琅心裏要求的。而且特別要求將中國船員進行訓練。

    這些中國船員,也是按照周琅之前的交代,在南洋招募的,都是很好的精壯小夥子,身體差的人不會出海,不會活著度過艱辛的海路抵達南洋,更不會在南洋惡劣的氣候條件下活下來。

    這樣的華人青壯船上一共有八十人,都是從婆羅洲招募的,許多人之前是蘭芳公司的淘金工。周琅之前告訴謝清高,讓他放開了在南洋招募華工,能招多少招多少。謝清高之前還以為這是周琅打算為日後擴充船隊做準備,可現在看來,周琅的目的謝清高根本就沒猜透。

    他招來了八十個人,大多都是潮汕地區的客家人,因為羅芳伯自己就是梅縣客家人,加上客家人本身的生活比廣東普通百姓更艱苦,所以下南洋謀生的客家人很多,蘭芳公司中很多都是客家人,尤其以梅縣、嘉應州的居多。

    可盡管都是客家人,都是潮汕地區的客家人,但依然親疏有別,在蘭芳公司旗下,真正日子過的好的隻有梅縣人,其次是嘉應州人,再次是潮州大浦縣人。主要原因是蘭芳公司裏的頭領都出自這些地區,一直壟斷著蘭芳公司的權力,甚至羅芳伯死後,還立下遺囑,規定蘭芳公司總廳大哥隻能由嘉應州本州人擔任,副頭領則由潮州大浦縣人擔任。

    但整個潮汕地區下南洋的客家人非常多,因此還有其他地方的客家人前去婆羅洲淘金,這些人自然會受到打壓,尤其是惠州的客家人數量同樣不少,而且靠海,海豐、陸豐地區的客家人出海的傳統比梅縣尤甚。

    這些人抱著去南洋拚一把的念頭,渴望著能淘金發一筆財,然後衣錦還鄉。可去了之後才知道,金子是能淘出來,可未必能落到手裏。他們既要給蘭芳公司繳納腳仿金,還得滿足大大小小的頭領的壓榨,還要接受那些跟頭領關係密切,壟斷金礦商物資供應的采買人的高價剝削,因此金子是能淘到,但真的很難落到口袋裏,真正依靠淘金發財的人,其實並不多。

    由於受到這麽多壓迫,肯定有人大為不滿,謝清高去招工的時候,開出的工資又高,自然有大把人心動。但是挖蘭芳公司的牆角不是那麽容易的,當他招到了八十個人的時候,蘭芳公司就發現了,險些扣了他們的船。要不是船上有一定的武裝力量,謝清高能不能完好離開婆羅洲都說不好。

    因為之前一直將這些人當作水手,所以謝清高一直按照水手的模式培養他們,每天安排他們在船上的各個崗位上當學徒,做雜役。一直沒有訓練過他們軍事技能,現在隻能臨時抱佛腳。

    這些人是出海的客家人,卻並不是天生的水手,因為客家人其實主要是山民,他們也是農耕為主。沿海的漁民,主要是本地人和疍民。結果這些人剛上船那會兒,不少人甚至還會暈船。

    現在雖然適應了船上的生活,可是還無法做到在搖晃的甲板上如履平地一樣,因此讓他們學習隊列是不可能了,隻能讓他們熟悉一下火槍。

    軍官是現成的,跟東方曙光號一樣,這艘船上也有一些雇傭兵。由於船小,沒有東方曙光號的雇傭兵多,隻有二十個人。如果兩艘船在一起,這些雇傭兵其實也是歸科林指揮的,但現在兩艘船分開了,雇傭兵的頭領就是他們自己的一個軍官,一個黑森軍官,菲舍爾上尉。

    菲舍爾上尉跟他手下的士兵一樣,都是因為黑森大公跟英國政府的協議,整體被租借給英國的,來印度為東印度公司服役。他們在黑森的時候,就是正規軍。因為協議的關係,在印度服役期間,他服從於東印度公司的軍官。可現在科林不在身邊,他有足夠的自主權。

    謝清高許諾了一筆額外的補貼後,菲舍爾十分樂意為謝清高訓練水手。

    船上有現成的火槍,由於這時代的步槍都是消耗品,受到材質影響,槍管使用是有授命的,加上不缺錢,周琅從東印度公司手裏購買了盡可能多的武器,在東方曙光號上儲備了兩百隻赫貝斯步槍,謝清高的船上也有一百隻。

    火藥儲備也很足,加上受到周琅的信後,謝清高緊急在澳門高價采購了一批火藥和鉛,這些物資足夠這些水手用來訓練了。

    年輕人哪裏有不喜歡武器的,大家的訓練熱情很高,不需要催促,幾天下來,大多都掌握了滑膛槍的裝填射擊技巧,至於水平有多少就說不好了。菲舍爾認為他們完全是在浪費彈藥,他說上了戰場,這些人連槍都拿不穩,但謝清高願意付錢,他懶得管。

    去台灣並不是順風,這艘帆船能跑四節,這就得十天左右才能到達台灣,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半時間,謝清高不知道等他到達的時候,周琅哪裏會是什麽情況,是不是他去了就要跟官府大軍打仗,這讓他十分矛盾。

    跟官府打仗,這意味著造反,從內心來講,他是不願意的,他熱衷於遊曆海外,可他依然是一個中國人,他有親人,有朋友,造反會連累到他們。

    可周琅對他有恩,不提那些未來的許諾,讓謝清高苦思一夜後,決定來幫周琅的原因其實還有一個,那就是他從周琅這裏得到了禮遇(尊重),謝清高認為這是知遇之恩,知遇之恩當以死相報,因此他無法做到無視周琅的安危,隻求自保。

    但救周琅歸救周琅,不願意造反是不願意造反,謝清高甚至打定主意,等到了台灣後,如果周琅真的造反了,他也要苦勸周琅懸崖勒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