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節 員工檔案(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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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衙門裏七十九個華工的心思極其複雜,對於目前的處境,有人會恐懼,有人會哀怨,有人已經開始思索著投機取巧如何逃脫這個處境,也有人在計算著如何能不跟著造反的情況下又不得罪海盜王,從而讓自己活下去,也有人天真的認為,自己會平安無事,對危險缺乏認知。

    但所有人都很好奇海盜王(周琅)將他們中的一個(趙文)帶進中堂裏幹什麽。

    此時趙文的遭遇,好似他們自己,充滿了代入感。

    於是當趙文和周琅一起從中堂走出來的時候,所有人一瞬間停止了私下交談,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了倆人,甚至更多的看向了趙文。

    但可惜的是趙文就這麽跟著周琅走向了眾人,距離十步左右停了下來,然後安靜的站在周琅身邊,一言不發,也不給其他人詢問的機會。

    這時候周琅又說話了:“兄弟們。我已經跟趙兄弟談好了,願意跟著我打官兵的,每天都能拿五個銀元,而且我發誓就算他們死了,給他們的銀元也一定會托人捎回去給他的父母妻兒。而且死了,還會有五百銀元的撫恤。現在,還有人要幫我打仗嗎?”

    周琅所說的話,正是趙文讓他立的誓。

    從趙文的要求中,周琅還揣摩不出什麽,因為一切都很正常,這似乎就是一個聰明人,看透了自己沒有選擇的處境之後所做的最好選擇,既然無可避免的要為周琅賣命,那麽換到足夠多的錢似乎就是最好的結果,如果僥幸活了下去自然最好,就是死了還能給家人掙一筆豐厚的撫恤金。

    不過這個價碼確實足夠高了,也是周琅的底線,五個銀元一天來雇傭士兵,這個成本他有些承擔不起,如果要養一萬士兵的話,一天就是五萬銀元,以他目前的財務水平,根本不可能長期堅持。

    可是不出這麽高的價格,憑什麽讓別人給你玩命呢,畢竟還沒有到活不下去的時候,不像李自成時代,隻要能給一口飯吃,有大把饑民願意交換自己的性命,所以隻能出高價。

    這個價格也確實足夠高,尤其是五百銀元的撫恤金,這讓這些真的窮的在出海前甚至連銀子都沒見過的人十分心動。

    周琅等了一刻鍾左右,終於有兩個人鑽出了人群,其中嘴裏還罵著:

    “媽的,富貴險中求,老子豁出命去了!不就是殺人嗎,不就是造反嗎,老子幹了!”

    罵人的是一個壯漢,雖然依然是典型的廣東人,厚嘴唇、深眼眶,皮膚黝黑,但兩道眉毛極為惹眼,兩道眉毛不但又粗又黑,而且幾乎長的連在了一起,讓人一看就覺得這是一個惡人,這才有點周琅心中亡命之徒的樣子。

    另一個人沒有說話,是一個很年輕的人,眉目顯得清秀,看樣子隻有十五六歲一般,走出來的步伐甚至略帶著一絲緊張,腮幫子一直緊咬著,用力太猛甚至都讓臉皮不時的抽搐。

    又等了一刻鍾,在沒有其他人站出來,周琅知道重賞的效果也僅限於此了,招了招手。

    “你們兩個跟我來!”

    這兩個人也跟趙文一樣,被周琅叫進了中堂,然後開始剛才一樣的詢問。

    “我姓馬,爹媽不識字,生我那天打雷,就起了個大雷。”

    惡眉漢子先報名字。

    周琅點點頭:“馬大雷,好名字!”

    隨意的誇讚讓馬大雷嗬嗬笑了起來。

    說著,周琅將馬大雷的名字寫在一張紙上。

    然後接著問道:“馬大雷,我問你一個問題。你為什麽敢跟我打官兵,你不知道打官兵是造反嗎,你不知道造反要誅九族嗎?”

    馬大雷悶哼一聲:“官兵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打就打了,反就反了。誅九族,咱爹媽死的早,族裏沒什麽好東西,要誅就誅!”

    這個人倒是光棍。

    周琅在他的名字後麵加上“思維單線條”“做事易衝動,但也果決”兩個評語,又換了一行,寫下“家眷皆無,無牽無掛”。

    之後又轉向那個年輕人:“那麽你呢,你叫什麽?”

    “我,我叫陳逆直。”

    年輕人顯得緊張,仿佛第一次麵試一樣。

    為了緩解他的緊張,周琅扯了兩句閑話:“也是一個好名字啊,逆曲為直,撥亂反正,你父親應該是一個很正派的人。”

    陳逆直沒有說話。

    周琅道:“看你的樣子,不像是活不下去的人家,為什麽去婆羅洲呢?”

    陳逆直長得眉清目秀,身子骨瘦弱,但是眼睛清澈,沒有普通人身上那種麻木的眼神,讓人很懷疑他甚至讀過書。

    陳逆直道:“是家兄送小人去的。前年家父死後,家兄說南洋是個好去處,說托了人,送我去學做生意,把我送上了船。誰料——”

    說到這裏,杜仲的眼眶開始發紅了。

    果然下南洋的人,每人背後都有一個心酸的故事,但大多數都是那種窮的要賣兒賣女,陳逆直這種牽扯到富家家門內鬥的,倒是少有。

    周琅歎道:“就沒人給你說話嗎?你母親呢,族裏的長輩呢?”

    問道這裏,陳逆直下意識的沉默了片刻。

    最後很小聲的說道:“我母親是小妾。”

    周琅了解了,雖然明清法律規定,不管長幼嫡庶,都有平分家產的權力,甚至連私生子都有繼承正常男丁一半家產的權力,目的是為了防止民間富戶過大,鼓勵大家分家,可實際上,宗族有宗族自己的家法,許多家族是嫡子分家產,別說丫頭生的私生子了,就是小妾生的男丁在有的地方都分不到,而且還沒處說理去。同樣,女人也沒有資格繼承財產,有人研究紅樓夢中,林黛玉之所以一直寄居賈家,是因為林黛玉在林家分不到任何家產,因為她是個女兒,他父親林如海死後,家產一定會歸於侄子門。所以愛女心切的林如海將女兒送到賈家,然後通過轉移財產的方式,讓賈家幫林黛玉保留一份財產。

    陳逆直雖然是小妾所生,是一個庶子,但法律上他跟嫡子擁有相通的分家權力,誰想到卻被長兄騙到了南洋當苦力,至於他為什麽沒有被賣到黑礦井當苦力,而是去了婆羅洲淘金就不得而知了。

    周琅問道這裏,也不再多問,因為陳逆直已經嗚咽起來,聲聲念叨“母親”!顯然在為他的母親擔憂,他一個家族男丁都受到如此對待,想他母親一個女人,孤苦伶仃,又沒有了兒子保護,處境必然更加艱難。

    周琅在陳逆直的評價下寫下了,“家族庶子,自幼受欺,性格懦弱”“心理有缺陷,容易走極端,承壓能力差”,又在家庭關係上寫著,“母親尚在,牽掛母親”。

    問完這兩個人之後,周琅再次走出中堂,再次忽悠工人們。

    “我知道大家擔心什麽,你們放心,你們在這裏跟官兵打仗,沒人會知道的。就好像你們下了南洋,誰會在乎,隻要你們拿著大把的銀子回去,誰會管你們的錢是從哪裏來的。”

    他完全將趙文的想法說了出來。

    果然引起了大家的激烈討論,是啊,他們在這裏打仗,跟他們下南洋一樣,官府都是不準的,可官府不知道,誰會管呢。

    終於有人站了出來,這種有錢賺,最後還能洗白的事情,他們還是願意幹的,至於殺人和被殺的問題,這些人不考慮了,下南洋的人誰不是抱著拿命換錢的想法。

    這也是周琅為什麽讓謝清高在南洋能招多少人就招多少人的原因,他知道相比在國內忍受困苦饑寒都不願意出去闖蕩的人來說,下南洋這些人無疑是這個時代中國社會底層最具有冒險精神的一群人。

    同時這些人又都是生活困苦,對改變自身處境充滿了渴望,對社會不公最有怨言的人,如果要忽悠人跟著自己造反,連這些人是最好的選擇,換句話說,如果連這些人都忽悠不來的話,那麽其他人群就更難了。

    於是看到有人站出來,周琅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沒錯,欣喜的是,還不是一個人站出來,而是兩個,三個,一個又一個,最後呼啦啦總共站出來了三十個人。

    如同之前一樣,周琅將這三十個人叫進中堂,一個一個問話,寫上他們的基本情況。

    三十個人的檔案編完後,走出來已經到了午後,時間過的真是快。

    但周琅並沒有中斷,別看他優哉遊哉在這裏忽悠工人,好像是在浪費時間,實際上周琅心裏是很著急的,他的時間緊迫,他恨不得能馬上建立自己的直屬力量。所以直接強行把這些人組織起來,是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可周琅管理團隊有自己的方式,他必須摸清楚自己的下屬的基本能力,可塑性和培養方向,這是關乎長遠發展的問題,馬虎不得,因此不管時間多麽緊迫,對手下的摸底依然要進行。

    “我知道大家擔心什麽,有這麽多錢拿,家鄉的鄉親又不會知道,官府更不會知道,為什麽還不敢在這裏跟官兵打仗呢。是不是害怕刀劍無眼啊,那麽大家放心,你們都看到了,我手下可是有這些夷兵的,衝鋒在前的活兒肯定都是這些夷人去幹。我們兄弟呢,就是跟在後麵呐喊助威而已,不會真刀真槍的去打打殺殺的。”

    說道這個份上了,如果還沒人動心,那就不正常了,至少放在這些下過南洋的人身上,絕對不正常,所以又有三十個人站了出來。

    周琅給這些人的評價是,想要獲得回報,卻又不願意冒大的風險,性格多有投機取巧的成分。

    即便這些人,周琅放到籃子裏也是菜,最後剩下那十七個一直沒動的工人,就真的讓周琅失望了。

    周琅已經告訴他們,他們既有豐厚的工錢拿,又不會被官府追究,還不用直接跟官兵交鋒,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都不敢站出來,那意味著這些人根本就不願意冒一丁點風險,刀子遞到他們手裏都不敢拿著的人,確實無法忽悠他們造反啊。

    可周琅依然沒有放棄他們:“好了。既然你們不肯跟我上戰場,我也不強人所難。工錢照付,而且是一天一銀元,不過你們得幹活!”

    這時候留下的人中,突然一個略帶恐慌的聲音問道:

    “大王,活兒幹完了,是不是就放我們走?”

    這個問題很不好回答,如果說是,那麽那些接受上戰場的人心裏會如何想,什麽危險都沒有,隻是幹活一天也有一個銀元,他們是不是會退縮。

    周琅沒有多做思考,因為這個問題的答案他早就有了,他又不是海盜,不需要通過綁架來增加人手,同時也不是趙文猜測的那樣,即便他們拒絕了,周琅也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殺了。

    所以周琅馬上保證:“當然,等這場仗打完了,去留隨意,不但你們想走就走,就是跟我打仗的兄弟,也是想走就走,絕不強留!”

    一個絕不強留讓所有人都有了一個希望,不是一入匪窩,終生為盜的那種絕望。

    可到時候他們真的會走嗎?

    就連海盜組織都能持久存在,那些被綁架上了船的漁民,過上一段時間之後,也就成了真的海盜,海盜組織都有這種對成員持久的約束力,周琅自信他管理人員的能力,比那些海盜首領要強的不止一點半點。

    他有信心把他的團隊越帶越大。

    人員招募完畢之後,就是進行建立組織機構了。

    總共六十三人,前三個人是在周琅沒有告訴他們身份不會暴露,而是直接告訴他們是造反的前提下加入的,這三人的反抗精神顯然更強,趙文或者是因為更聰明,看的透徹,但誰敢說八十個人中,就沒有其他人看的透徹呢,甚至最後拒絕的人中,都又看透的。

    因此這三人的冒險精神,反抗精神都比其他人要高一些,至少目前表現出來的更高。

    中間站出來的三十個人,是周琅告訴他們他們在這裏的一切行為不會被家鄉父老知道,更不會被家鄉官府知道的情況下才答應幫周琅打仗的,這三十人算是好的,至少他們心中有了上戰場的覺悟,隻要不讓他們在這裏做的事情,變成造反就行。這群人是可以冒更大的風險,但隻要這風險不讓他們沒有退路就願意去做。

    最後站出來的三十個人,是周琅保證不會讓他們衝在前麵後站出來的,這些人可以接受一定的風險,或者是因為膽怯,或者是因為奸猾,想得到更多想付出更少。這些人真的上了戰場,一定會抱著優先保命的私心,當逃兵的幾率比衝鋒的幾率更高。

    所以周琅寄予厚望的隻有中間那三十個人,於是將他們分成三隊,並且任命了三個隊長,分別就是最先在造反狀態下表態的趙文、馬大雷和陳逆直三人。

    最基本的組織架構搭建起來之後,接著就是對他們進行訓練了,而這個得讓科林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