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節 革命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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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年,各國紡織業中大型工廠徹底驅逐手工工場,完成了紡織業的大工業。

    在蒸汽機時代,紡織業就是戰略級別的工業產業,基本上也是唯一可以大規模工業化的產業,其他產業都圍繞紡織工業出現,機器製造業最大的客戶是紡織工業,運輸業最大的客戶是紡織工業,不是運輸紡織品就是運輸紡織原材料。

    在紡織工業產品和其他傳統大宗商品的推動下,新技術的代表蒸汽機迅速應用於海運業、鐵路業,大大降低了運輸成本,提高了速度。電報開始普及,加快了通訊速度,降低了通信成本。機器製造開始成為一個獨立的工業部門。全世界經曆了瘋狂修建鐵路的十年,美國人修建了三萬公裏鐵路,中國修建了十五萬公裏的鐵路,英國的鐵路網早就完成,普魯士鐵路超過兩萬公裏,俄國、法國的鐵路都超過了一萬公裏。

    技術進步,帶來了一波繁榮,普魯士的蒸汽機功率增加了4倍多,紗錠數目大約增加了1倍。法國紗錠數目增加了一半,蒸汽織機增加一倍,重工業增長75%。英國商品出口擴大的同時,出口價格還在上漲,利潤十分可觀。隨之而來的,是各國工業開始過剩。光是英國的紡織品生產力,就足以滿足整個西方國家的需求。鐵路運輸推動了機械工業的大發展,但當鐵路工業開始過剩,整個危機就已經注定。

    在豐厚利潤的刺激下,全世界的信用高度膨脹。倫敦股份銀行的存款增加了一倍半,從1800萬英鎊增加到4300萬英鎊。美國的銀行數從824家增加到1416家,放款業務從44500萬美元增加到68400萬美元。德國銀行數目從9家增加到29家,鈔票發行額增加1倍。法蘭西銀行的放款業務增加了兩倍多,從18億法郎增加到56億法郎。出口信貸和空頭期票製度廣泛發展,銀行大量憑空頭期票放款給自有資本額很小的公司。

    中國的情況有過之而無不及,自由市場下的股份銀行大行其道,規模是英國的十倍,製造的泡沫也是英國的四五倍之多。

    這一方麵延長了繁榮,另一方麵卻增加了風險。此外,濫設企業騙取小額投資者信任和錢財之風盛行,許多銀行參與製造泡沫,造成股票價格暴漲暴落。

    紡織業過剩,重工業飽和,金融產業泡沫嚴重,已經沒有那麽大的市場容納工業國的紡織品,紡織工業迅速萎縮,大量工廠破產,已經沒有那麽多的貨物給鐵路運輸,鐵路行業利潤下降,投資萎縮,新興產業機器製造業隨即萎縮,同樣已經沒有那麽多的投資機會給金融業,大量金融機構的壞賬累積,紡織業為代表的輕工業和機器工業代表的重工業,以及股份銀行代表的金融業同時出現危機,整個經濟不可避免的陷入困境。

    這種困境,是促成中國執政者開始加強關稅壁壘的主因,關稅引發了貿易戰,貿易戰點燃了經濟危機的導火索。

    中國是一個十倍於英國的經濟體,矛盾和麻煩也相應是英國的十倍,英國隻需要應付一千五百多萬城市民眾,中國卻需要麵對兩億城市無產者。

    皇太子威望不足,老皇帝不問世事,似乎一切不利因素都聚集在了一起。

    經濟危機爆發後,破產潮馬上爆發,恣意擴張的地方鐵路公司、商業公司、礦業公司,開始陷入困境,紛紛倒閉破產,然後工人失業,漫無目的的失業者在城市裏遊蕩,充滿著對社會的不滿。

    各種勞工團體,主要是同鄉會性質的一些幫會開始妥協,這些幫會管理不嚴,脫胎於傳統的會黨,江湖習氣濃厚。吸引工人入會的目的,主要是為了吸收會費。貧苦工人加入他們則是為了保護自己。加入幫會,不會在幹活的時候被其他群體欺負,不會隨意被東家解雇,不時還能爭取到工資增長,雖然幫會會拿走一大塊,但工人還是能從加入幫會中受益的。

    周琅執政時期,對幫會組織實行了高壓政策,但一直無法杜絕這種私下秘密結社活動。始終有幫會存在,漕幫、鹽幫之類的組織,在清朝時期就無法絕跡,幫會分子總是如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長一茬。

    周琅實行的是直接打擊首腦,杜絕幫會分子通過抽簽,讓底層會眾頂罪的傳統做法。因此周琅時代流放了數以百萬的暴力犯罪分子。可是也讓幫會學會了如何跟官府做鬥爭,他們發現官府流放他們的時候,都打著法製的旗號,都會通過法庭審判。而法庭審判,是根據刑罰定罪的。於是幫會分子們,開始不再進行鬥毆之類的暴力行為,而是采用軟性的威示,恐嚇等方式。他們向資本家投拜帖,寫恐嚇信,潑狗血,扔死狗。讓工人在資本家門口靜坐,讓老弱婦孺圍堵官府的衙門。

    這些軟性措施很難定罪,讓幫會開始走入正規化,一旦他們的成員被抓獲,他們還有模有樣的聘請狀師為他們辯護。

    可以說,幫會性質的中國式工會,除了帶有強烈的宗族和地方保護主義特點,跟歐洲的工會已經沒什麽區別,一直是中國工會力量的主流。不同地方的幫會爭奪行業經營權的鬥爭甚至比工會跟資本家爭奪利益的鬥爭還要激烈。

    但在這種氛圍下,西方式的工會漸漸傳入了中國,對政府而言,這種工會更讓人頭痛,他們在西方已經引發了多次革命,他們跟幫會勢力為了發財的目的不同,他們是為了爭權。

    商業力量組建了商會,他們一方麵用錢收買幫會勢力合作,一方麵資助工會勢力,資助他們爭取建立議會製度。

    官僚集團和皇權都在壓製工會和商會的政治訴求,區區商賈之流也妄圖登堂入室,這是無法容忍的,至於工人,一幫泥腿子,懂得治國嗎?

    帶著濃厚精英世界觀的文官集團,對議會極力排斥,皇太子更不想受到議會製約,盡管工會批判官府隻是皇帝的奴才的論調有些偏頗,可一定程度上這就是事實。官僚集團有製約皇權的成分,也有依附皇權的成分。而商會和工會都希望約束官權和王權,讓他們發揮更大的政治作用。

    大危機之下,革命終於在中國這個最不可能出現革命的地方爆發了。不過爆發的方式,跟西方略有不同。與普魯士類似的是,出身於保守農村的軍隊,站在了皇帝一邊。城市居民也沒有拿起武器,隻是別有用心的政治團體,想要謀求權力的資本勢力,和尋求穩定生活的工人階層都走上了大街。他們堵住了官府的大門,在街道上設置了路障。提出了各種要求。

    這種情況下,皇太子分寸大亂,他手下的官員都在極力慫恿他采取措施,有的希望皇太子下令迅速鎮壓,認為城市已經徹底失控,如果不盡快鎮壓,驅散工會組織的工人,則後果不堪設想。老成持重的官僚,希望跟工會談一談。找各種幫會頭子做中間人,滿足一些窮人的要求。

    皇太子不知所措,中國有史以來還沒有出現過如此規模的城市暴動,強行追溯,得追溯到東西周之際的國人暴動上,完全沒有什麽參考意義。

    他拿不定主意,在已經完全失控的鬆江府、廣州府和福州府三座發展最早,規模最大的工業中心,已經進駐了大軍的情況下,反對派依然不放棄,他們依然豎著街壘,拿著各種粗製濫造的武器跟官兵對抗,他們的要求絕不改變,醞釀了這麽多年,經曆了多少鬥爭,好容易借助這次大規模經濟危機的機會,將市民和工人發動了起來,此時放棄,半途而廢,再想等到這樣的好機會,不知何年何月。

    鎮壓的命令都已經擬定了,最後一刻皇太子的勇氣失去了,麵對外敵他不怕,因為他知道他絕不會打輸,但這種內戰,他沒有底氣,向幾十萬人開槍,如果還無法鎮壓下去,他不敢想象後果,法國雖然是一個小國,但法國大革命的慘狀,足以警醒任何大國。

    而且軍隊也不太願意打仗,尤其是緊急命令下,能及時趕到城市的,隻有當地的輔兵,這些駐防兵,都是本鄉本土人,跟起義民眾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官府找各種幫會頭子跟工人組織溝通,那些工人組織也找了當地的名望,跟軍隊溝通。輔兵軍官們已經多次將士兵不想作戰的情況上報,擔心強行命令士兵開槍,會引起嘩變。

    鎮壓民眾的名聲不好,士兵嘩變的風險太大,這些都讓皇太子感到恐慌,最後一刻,他將問題推給了他爹,一封電報拍到了武當山。

    在武當山修心養性的周琅也時刻關注著情況,他收到皇太子的電報之後,歎息一聲,這個兒子總是讓自己不甚滿意。所能選擇的無非是鎮壓和讓步兩種,他都沒有選,而將選擇交給了別人。在這個時候,放棄選擇,意味著放棄權力,他現在還有一個爹可以依靠,如果將來親政了呢,他會交給誰?

    周琅對時局也很感慨,該來的總是要來的,盡管他已經小心維持了這麽多年,但工業革命帶來的社會重建趨勢,還是將革命勢力推到了前台。

    周琅這兩年交權之後,他基本上不管事了,哪怕發生了戰爭,他都可能不聞不問,以目前的國力,打輸打贏都不會傷筋動骨,唯獨這種內部的鬥爭,他不能不聞不問,因為唯有這股力量,能顛覆中國這樣的帝國。

    所以周琅準備一番,立刻高調公開行程,返回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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