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二節 覆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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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琅擔心的問題成了事實。

    較為有利的是,廣東、福建的工人運動開始平息,當地工人勢力接受了議會和憲法的勝利果實,他們停止了擺工,生產開始恢複。但很難恢複到以前,主要是紡織工業在經濟危機期間遭受了重創,不過紡織工人並不是運動的領導者,主要領導者是那些容易凝聚,數量眾多,而且是男性工人為主的行業,這樣的行業無外乎運輸業的碼頭工人、鐵路工人,礦產業的礦工,機械行業的技術工人。

    議會召開,憲法製定之後,老內閣就宣布了總辭職,六部部長、丞相集體退出了內閣。

    國會向皇帝推薦了一批在省級任職,官聲較好,跟各方勢力都能打好交道的官員人選,皇帝一一批準。

    新的內閣上台。

    新的內閣跟舊內閣不同,他們對鬆江府的工人擺工運動,采取了默認的措施。

    以前的官府對這種事情,總是希望和稀泥,希望雙方各讓一步,但現在讓無可讓。

    過去工人鬥爭的是資本家,要求無非是加工資和減工時,可這一次,他們鬥爭的對象,卻是整個權力機構,他們不服氣他們一直要求的議會,他們認為議會選舉不公。

    同樣跟周琅猜測的一樣,議會建立之後,矛盾瞬間轉移到了議會跟在野勢力之間。

    以前工會這樣的組織還可以針對官府,可現在官府已經表示服從於議會,他們隻能去反對議會。

    皇帝和整個官僚階層都保持了沉默,不想讓革命的火焰招惹到自己身上。

    任何鬥爭都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工人的擺工行為,誠然是為他們自己爭取利益,但在他們和他們的領導者都還不成熟的時候,不懂得節製,最後傷敵一萬有可能自損兩萬。

    在擺工剛剛開始的時候,主要鬥爭方依然是資本家和工人,工會主要反對資本家解雇工人,發動了擺工,控製了工廠。此時資本家並不著急,他們開始等待時機,想跟工人們熬一熬,過了三個月後,他們發現熬不過工人了,因為這時候全麵危機爆發,官府開始救濟,到處擺著粥棚,工人們在工廠做工,也就能糊口而已,有一口吃的,他們可以堅持很久。可資本家堅持不住了,他們開工廠是要賺錢的,經濟危機本就讓生意難做,否則也不至於出現大麵積解雇工人的情況。長時間不開工,他們的貸款怎麽辦?他們是會破產的。

    他們求助於官府,不求官府能讓工人開工,他們希望官府幫他們把工廠收回來,工廠是他們的,工人霸占著,他們占理。但官府從來不願意跟大眾對抗,所以一直在遊說,在跟工會首領們談判。一直都沒有成功,反而讓各種運動的矛頭指向了官府,開始了要求議會和憲法的政治運動。

    這時候已經不是工人和資本家的事情了,而是工會政治家和官府的事情,皇帝做出了妥協,甚至力壓內閣接受了議會監督和憲法製約,但之後工會政治家們依然不滿意,他們認為選舉不合理,他們要求重新選舉。他們不願意在他們爭取到的議會這個平台內鬥爭,繼續發動他們擅長的鬥爭方式,來鬥爭議會。

    這時候又不是官府和工會政治家的事情了,變成了工會政治家和議會的事情。

    此時的鬆江府,十分混亂。一部分工廠已經恢複了開工,這些工廠,都跟商會和幫會勢力有關。

    商會自不用說,商會組織中就有一群工廠主,這些工廠主,借助會館的力量,讓他們的工廠恢複了工作,這些會館能控製的,往往是異鄉人,異鄉人更依賴同鄉會;幫會的情況十分複雜,既有自己的產業,比如天地會直接經營青樓,大車店等產業,也有別人的產業,但工人是他們的成員,比如碼頭是一家家航運公司的產業,可碼頭工人有一部分加入了青幫,紡織工人有一部分加入了小刀會。

    議會成立之後,這些幫會成為議會中的大勢力,他們登堂入室,地位大大提高,一個個極為滿意。也讓他們的身份從過去的灰色地帶,走入了陽光下。國會召開之後,迅速給予了各種組織一個合法地位,不管是天地會、商會還是工會都成為合法組織。

    結果幫會勢力光明正大的招募會員,登報,打廣告,許諾各種加入幫會的好處,幫會的勢力快速擴張。而幫會的底層成員,則主要是本地人為主。

    堅持鬥爭的工會,比如鬆江府工會,受到了嚴重削弱。他們中的一部分工人開始轉投其他組織,因為他們實在是無法支撐持久的擺工。他們得生活,政府施粥是吃不飽的,而且他們還有房租要付,這些跟他們一樣窮的工會幫不了他們。

    漸漸的工會成員慢慢離開擺工地點,悄然加入了恢複了生產,開始紅紅火火的工廠,而要加入這些工廠,他們都得加入幫會或者會館。

    此時最倒黴的,是那些原本不想妥協,後來發現妥協都沒有機會的資本家,在擺工進行到六個月的時候,大多數被霸占了工廠的資本家就資不抵債,宣布了破產。此時即便這些工人願意恢複生產,他們的工廠也拉不起來了。這反而讓那些較早恢複生產的工廠,奪取了不大的市場,變得紅火。

    這也屬於正常,工會霸占的工廠總數,在鬆江府高達三分之一,經濟危機是因為生產過剩而起,有三分之一的工廠停工,彌平了這個過剩,讓剩下的工廠有了活路。間接的解決了生產過剩問題。

    還沒學會如何妥協退讓,如何正確鬥爭的工會,此時有些尷尬了。繼續強行擺工下去,他們發現會把自己弄死,因為他們的成員不斷退出,或者說他們本就沒有什麽正式成員,隻有少量骨幹算是長期成員,發動擺工靠的是這些骨幹長期積累起來的,在工人中間的威望。可現在在現實的壓力下,那些非正式成員一個個加入了其他幫會、同鄉會,跟他們一起罷工的工友,從最開始的數十萬人,迅速下降到了十萬以下。

    與此同時,憲法通過之後,臨時國會迅速通過了進行正式選舉的議案。

    商會、幫會和士紳勢力,已經投入到了緊鑼密鼓的選舉之中,鬆江府工會卻忙著擺工,這嚴重影響了他們的選舉工作,他們內部也不統一,因為他們否認憲法,所以他們不打算參加選舉。

    結果選舉中鬆江府連唯一一個國會議員名額也丟失了,同時在地方會議選舉中,由於他們的不參加,導致江蘇省議會中,鄉村士紳代表占據了三分之二,商會和幫會占據了其他三分之一。

    鬆江府以及各縣的議會,基本上也是這個比例。

    這也符合鄉村人口占三分之二的現狀。同時也意味著,鄉村士大夫階層,他們的動員能力,其實並不比城市工商業組織差。得益於傳統的鄉村文化,地主、宗族對鄉村的影響力,比官府都大,族長發出號召,基本上大家都會去投票。而且由於中國嚴格的保甲製和鄉村軍事化,這讓鄉村的動員能力,其實比城市更強。之所以在江蘇省鄉村士紳隻拿到了三分之二的票數,除了人口比例問題,還因為有相當一部分農民進城務工,不在家鄉。否則他們的比例會更高。比如中部地區的湖南、湖北,鄉村士紳的票數就高達八成,而在陝西、四川等西部省份,鄉村士紳的票數高達九成。基本上讓中國的議會,變成了一個士紳組成的機構,在廣東一帶,當地人甚至按照自己的習慣,將地方議會稱呼為士紳公局了。

    由於鬆江府工會的抗拒,讓鬆江府工會,在當地沒有任何發言權。這不得不說,是他們在政治上犯下的一個大錯誤。

    但對整個地區的影響,是巨大的。

    因為地方議會組建之後,第一項決議,就是否決了當地官府提出的預算案,因為預算案中有關於繼續施粥的支出。士紳、商會和幫會認為那些工會是在無理取鬧,他們認為鼓動工人們不幹活,官府還花錢養工人,這等於是讓他們繼續犯法。

    犯法指的是這些工會勢力,強行占據工廠的行為。接著他們就開始打擊這種行為,工人霸占的的工廠大多數工廠主已經任命了,放棄了,這些工廠資不抵債宣布破產,接收工廠資產的,恰好是一群銀行勢力,而銀行,毫無疑問也是商會成員。

    他們向法院起訴,要求法庭判決工會違反,幫他們收回資產。

    一切都是正常流程,在現行法律,甚至在任何隻要保護私產的法律製度下,他們的行為都算不上合法,因此法院判決他們違反,送去裁決書,要求工會撤出工廠。

    進行了一年鬥爭的工會,此時發現,他們陷入了四麵楚歌的境地,輿論已經一邊倒的批評他們。連法律都不支持他們,再強行鬥爭下去,會越來越不利。

    此時突然有人向他們伸出了橄欖枝。

    皇帝派人告訴工會,願意借給他們一筆巨款,讓他們收購占據的工廠,然後由他們自己進行經營。(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