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步步為營差一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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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榮臉色一沉,問道:“哦?你怎麽就偏偏相中了這幅畫?”
“畫貴在情。周太傅曾說過,這幅畫為摯友而作,而且題材又是周太傅筆下少有的山水風光,與其周太傅睹物念舊,不如交給晚生來珍藏,時不時地學習其中的筆法。”
畫十三心裏清楚,就算他說得再合情合理十倍,周榮也不會肯把畫給他,畫十三便按照計劃好的,向京墨遞了個眼色。
京墨立馬會意,挽著周榮的手臂,如膠似嗔地說道:“周郎,奴家一見到這幅筆力雄健的山水畫就不禁遙想周郎早年的豐神俊朗,實在喜歡,把這幅畫贈給奴家好不好?半麵紅,你該不會同我這個小小女子爭畫吧?”
畫十三順勢連忙拱手相讓道:“不敢不敢。姑娘與周太傅情深意重,就是姑娘想要天上的月亮,神通廣大如周太傅,也是肯給姑娘去摘的。”
周榮憐愛不已地撫摸著京墨的秀發,麵露難色道:“婉兒,你看桌上這麽多畫呢,哪一幅不比這幅畫好?不如你從桌上選一幅,好麽?”
“周郎答應過奴家,隻要我喜歡,天底下署名‘周榮’的畫作任我挑選。桌子上這些畫都不及這幅山水畫的殷殷情意,周郎以為奴家是圖這幅畫的什麽?不過是周郎的一片衷情罷了。”京墨說得嬌柔動情,眉眼含嗔。
周榮凝著眉頭頗為感動地望著麵前這個他以為待他一片深情的嬌媚女子,柔聲道:“婉兒,這幅畫真的不方便給你——”
“半麵紅方才說了,這幅畫本沒什麽特別之處,可周郎偏又這般愛惜,甚至多年苦苦尋找。奴家知道了,這幅畫才不是給什麽摯友畫的!保不齊是給周郎心上的舊情人畫的!既如此,奴家不要便是了。”京墨提起手帕,送來了挽著周榮的玉手,置氣似的背過身去,哭哭啼啼個不停。
周榮看到,這個一向善解人意的溫婉女子此刻為了他竟漫起十足的醋意,他心裏的愛憐更甚了,甚至都忘了回避在場的外人。
“婉兒,我的心都在你身上,哪有什麽舊情人?”
“那周郎你說,這畫是給誰的?一定是個讓周郎念念不忘的女人,周郎才心虛地舍不得給奴家!”京墨一口一個嬌滴滴的“周郎”,聽得周榮心中又酥又醉。
“不是女人,不是。是個藥師朋友罷了,姓商名陸,一聽就是個男子名字,你還不肯信我麽?”周榮款款深情地凝望著嬌嗔的京墨,急著解釋道。
一旁的畫十三心頭大驚,暗暗記下了周榮說出的這個名字,示意京墨繼續層層深入地問下去,可他卻發現,京墨正在愣愣失神,目光空洞而驚慌,仿佛聽到的是什麽駭人聽聞的事。畫十三悄悄向她擠眉弄眼良久,她都置若罔聞一般回不過神來。
“婉兒,怎麽了,你還是不信你的周郎麽?”周榮柔情蜜意地問著京墨。
畫十三感覺到京墨的反應十分不對,他急忙笑著搭話道:“白姑娘,周太傅對你的心意旁人也看得一清二楚啊,姑娘何苦鑽這幅畫的牛角尖呢?難道這幅畫還有什麽特別之處不成?”
京墨這才回過神來,理了理思緒,裝作餘慍未消的樣子,對周榮款款嬌聲細語道:“我要這畫何嚐沒有私心。記得有句詩雲,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都怪婉兒一心想加深對周郎的了解,以便更加妥當地侍奉周郎,才這樣急躁,連幅畫都惹出這麽多不快。周郎,是婉兒錯了。”
“你呀。”周榮愛不釋手地輕輕點了一下京墨的鼻尖,看了看這幅山水畫,不禁十分動情地對京墨說道,“早年微寒時,空負淩雲才。哎,彼時哪有佳人解意,溫我心腸。婉兒,我明白你的心意,你可曾聽過,我而立之年始創的一種‘嵌套畫法’?”
來了。
終於引他說到了這裏,畫十三在心裏默默提高了十倍的警惕,充滿期待和支持地看了京墨一眼。
京墨一臉驚奇的樣子,秋波裏蕩漾著快要溢出來的仰慕,柔聲問道:“周郎獨創的畫法?”
周榮難掩得意之態,掃了畫十三一眼,信心十足地問道:“半麵紅,你知不知道?”
“略有耳聞,據說好像是一種前無古人的‘雙重雙重嵌套畫法’,但個中細末,請恕晚生孤陋寡聞了。”畫十三低眉順目間,回答地不深不淺。
在心愛女人麵前大談往昔成就,可謂是一個寂寞男人的平生快事。周榮也不拿半麵紅當外人,毫不掩飾地對京墨精神抖擻地娓娓道來:“這幅畫,其實也用過雙重嵌套畫法。作畫時,筆鋒在戛然而止時逆行而上,重新營造另一重境界,但因托生於原本畫景,交融無縫,所以藏而不露,常人難以看出端倪。”
京墨聽了,眸中湧現的驚奇已經真假難辨,她嘖嘖稱道地繼續問下去:“周郎這手筆,聽來好生高深玄妙。可這樣深不可測的畫法,畫出來沒人能解,豈非無趣?”
“曾經,有一個人,一眼就解出來了。”周榮得意洋洋的神情中忽然閃過一絲落寞,隨即語氣如常地繼續說道,“可惜,既生瑜,何生亮。哈哈,知己一向難求,婉兒,你可願做我的解語花?”
畫十三不禁咬了咬牙床,輕而又輕地倒吸了一口涼氣,對京墨投以肯定的目光。
京墨眉眼笑如彎月,清泠泠的眸子裏閃著戀戀的柔光,嬌柔楚楚地看著周榮:“婉兒別無所求,隻想能做周郎身後的紅塵知己,常伴君安。”
雖是做戲,但話說至此,聽得畫十三心裏像生了刺似的十分別扭不快,尤其是他又看到,周榮竟驀地伸出手拉住京墨的手,學著新婚燕爾的夫妻一般十指緊扣起來。
而接下來,讓畫十三心口緊緊一提的是,周榮突然又抄起那副山水畫,向著燭台湊了過去,對京墨款款解釋道:“嵌套畫法的解法也沒什麽高深之處,隻要對著燭光熏過一遍,第二重畫景便會躍然紙上,隻是,稍有差池,整幅畫就會付之一炬,就像這樣……”
周榮把畫的一角拋在了跳動的燭火上,“蹭”地一下,火苗竄上了小半張畫紙。京墨和畫十三皆大驚失色,京墨正要阻止周榮,卻在看到畫紙上漸漸顯露出的另一重景致時,伸出一半的手愣愣地縮了回去。
畫十三見狀,眉心深皺,又驚又急,正要一把奪下周榮手裏的畫再胡謅個由頭應付過去,此刻,門外卻傳來一陣浩浩蕩蕩的聲響。
羅管家在門外使出吃奶的力氣亮著嗓子喊了句:“郡主,郡馬爺正在裏麵忙著賞畫事宜,郡主可硬闖不得呀!欸?郡主!郡主——”
周榮一聽,頓時像躲在灌木叢裏逃命的牛羊見了步步逼近的豺狼虎豹一樣,手裏一抖,把燒到一半的畫扔在了地上也不管不顧了,忙著叫京墨去堂後躲躲。
“嗬。吃裏扒外的老奴才!還敢攔著本郡主!外麵轎子裏的脂粉香還沒散幹淨呢,就想糊弄我?”人還沒推門進來,一個爽利刻薄的聲音就先摔了進來,“我倒要看看,他是在賞畫呢,還是在賞人!”
“啪”地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了。門上,一個貂皮錦衣的華貴女人正叉腰站著,高高盤起的發髻上,插著的掐絲金步搖和彩霞冠珠釵皆被她怒氣騰騰的舉動激地“叮當”亂撞,可當她看到堂上的情形後,也不知該不該發作下去。
“夫人,你怎麽來了。”周榮不苟言笑地端坐在宴席之上,正襟危坐地接過他麵前跪著的兩個人敬上的酒,對裘郡主的怒氣視若無睹。
裘郡主看到跪著敬酒的是一對年輕男女,男子是個溫文爾雅,白淨俊朗的儒生,隻是臉上生了大片不知名的紅印,女子卻濃妝豔抹、穿戴美豔,一派風花雪月的氣象。
“夫君,你這是在做什麽?他們是誰?”裘郡主壓著怒氣和疑惑發問道。
周榮卻沒有直接回答裘郡主,而是煞有介事地仰頭喝完了二人敬的酒後,一本正經地對畫十三和京墨說道:“今日我周榮見證你二人結為連理,若春滿樓的老鴇再棒打鴛鴦,你們隻管叫她來找我就是了,有我為你們撐腰。”
畫十三和京墨依照拜堂之禮對周榮深深稽首道謝。周榮滿意地笑了笑,這才轉過頭來對一旁不明所以的裘郡主解釋道:
“夫人,這個是半麵紅,我在畫館中格外看重的俊才。他因初審之時,對他旁邊的這位青樓女子一見傾心,無奈老鴇阻撓,我便當一回月老,成全了他們。夫人來得正巧,你我夫妻二人一並見證他二人的姻緣,量那老鴇絕無二話。”
裘郡主挑著柳葉細眉,聽著周榮的解釋,一步一步踱到了京墨麵前,站定之後,伸出茜紅色的長指甲深深扣住了京墨的下巴。畫十三忙一把攬住了京墨肩頭,替她迎上郡主來者不善的目光,謙恭有禮道:
“承蒙周太傅厚愛,若有裘郡主主婚見證,春滿樓必定放過我妻。”
裘郡主冷笑一聲,居高臨下地逼視著京墨:“果然是個我見猶憐的美人兒。發愁春滿樓不放人,那還不簡單?”
說著,裘郡主轉身從身後屋裏的小火爐上抄起沸騰的茶水壺,猛地衝京墨劈頭蓋臉地潑了上去。
周府大堂上,頓時傳來一聲京墨響徹雲霄、痛徹心扉的淒厲慘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