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停棺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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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幼禾將桌上的小藥瓶拿起來端詳,見下麵還附著一瓣幹了的梅花。她細細的將花瓣放在鼻子下麵輕嗅了一番,便小心翼翼的夾在他寫給自己的信中。
“宋少爺對姑娘真是上心——”含畫將玲瓏從桌子上抱下去,又丟了個毛球給它頑。黃媽媽聽見她這樣說,難免又想起八姑娘的事來。
“大房那邊的白布還掛著,你們還是謹言慎行些,即便這番話旁人聽不見,若在你臉上瞧不見哀痛神色,隻怕也要拿出來做文章。”
謠書聞言吐了吐舌頭,便做出悲切的樣子來。
楊幼禾笑著搖了搖頭,心中壓著的石頭終於卸開了一半,此事至今算是塵埃落定,此舉雖為下策,但王氏終究想著保全女兒性命,若是未嫁便失身,隻怕楊家再也容不得她,因此才無奈促成此事。
但願兩人不要再出什麽事才好,想到此處,複又將手裏的藥瓶握緊了些,手上的傷早就好了七七八八,難為他還是日日送藥來。
“咦,那不是五哥兒麽,怎麽立在外頭?”黃媽媽覷到院子裏的人躊躇著,便向楊幼禾使了眼色,親自將他迎了進來。
楊廷逸作揖與她互行了禮,便細細的打量一番。
“我知道你向來與八姐姐交好,隻怕要為她的事神傷,如今已是到“五七”了,你也該想開些——人死不得複生,顧著自己的身子才是要緊的。”
楊幼禾有些哭笑不得,原是自己與宋嘉言忙著蘇嵐一事,將此事原委忘告訴與他,複又想了想,此事與他並無半點好處,恐又牽累於她,便作勢輕輕點了點頭:“我已是想開了,多謝你開導。”
楊廷逸點了點頭,將她手裏的瓶子看了一眼,立時皺了眉問道:“可是受傷了?傷在何處,我看看——”說著便上前了幾步。
楊幼禾一驚,倒往後退了一步,楊廷逸這才發覺此舉親昵了些,立在原地有些怔忪。
兩人正尷尬時,不知從哪倒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楊幼禾正疑惑著,便聽得黃媽媽呀了一聲,徑自掀了簾子進來,麵上已是帶了十二分的惶驚:“上房裏傳來話,說是老太太恐怕要不好了——”
楊幼禾手一抖,隻覺得五髒六腑都被攪亂開來。
這一日,來的太早了些。
闔府皆是動起來了。楊幼禾與楊廷逸從廊上腳步匆匆走過,便見丫頭婆子皆是惶恐的捧著東西來來去去的跑著。
宋氏雖說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但也絕非有氣絕之象,楊幼禾心中猶如鼓擂,宋氏並非不知道楊靜璿絲印的真相,否則也不會這般輕信王氏。
她忽而想起宋氏同她說的楊家與紙老虎無異的事來,更覺得此事蹊蹺。
等奔到上房時,院子裏已是烏壓壓跪了一大片的人,其間更是參夾著嗚咽啜泣,讓人聞之生悲。
“茵姑娘來了——”眼尖的婆子急忙向裏間傳報了,便見著老太太的身邊人抹著淚掀了簾子道:“姑娘快些,老太太急著見你呢。”
待到進去時,才發覺眾人皆跪在旁邊強收著哭聲抹淚,宋氏仰麵躺在床上,麵如土灰,一身的壽衣早就穿好了,眼瞧著便是要絕了氣息。
“老太太,您睜睜眼,茵姑娘來了呢——”雁玉哽咽著貼在宋氏耳邊輕輕說了一句,到不曾想宋氏聞言立即睜了眼來,吃力的將頭轉向楊幼禾,雙手住著雁玉便要坐起來,眾人見狀皆是一驚。
楊幼禾見宋氏如此形容,悲愴難當,立時撲倒宋氏榻前跪下。
宋氏卻像霎時間有了精神,雙目炯炯的將她盯住,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咬著牙卻在她耳邊輕聲說出一句話來:“茵姐兒,楊家這百年基業,繁華皮相,你無論如何都得為它活著!”
楊幼禾一驚,宋氏的眼卻像是要穿透她的骨血,等著她一句回答。
祖母啊祖母,到現在你還要來逼我。
楊幼禾紅著眼看著宋氏陰沉而倔強的蒼老麵龐,似乎要在她得麵上看出不忍與無可無奈何來,可惜什麽也沒有。
宋氏的手卻是抓的更緊了一些,幾乎要將她的胳膊生生卸下來的力道,幾乎讓楊幼禾生出冷汗來
“回答我!”
楊幼禾閉了眼,隻覺得牙間生出苦澀來,終於輕聲道:“我不願為楊家活著,但是,祖母,若我母親和弟弟在一日,我必定不會對此袖手旁觀——”
宋氏聞言,驀然將盯著她的眼睛睜大了些,終究是長歎一聲,抓著她臂膀的手頹然鬆了下去。
眾人正驚疑不定,便見著楊正賦同楊正淇大步進來,一身官袍還未褪去,便含著淚跪在宋氏榻前。
“母親——”
宋氏這才又緩緩睜開眼來,這次卻是眼瞧著出氣比進氣多了,指著兩個兒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囑咐道:“我死後三日——再——再——公布,先,先將如姐兒——嫁出去——!”
一語罷,已是雙目瞪大,稍時再說不出話來,在雁玉懷中闔目去了。
一時間,哭聲四起。
楊幼禾怔怔跪著,眾人的哭泣聲在她耳邊似乎越來越遠,宋氏至死都想著為楊家埋好棋子,尋好退路。
風雨欲來,楊家最大的依靠倒了。
四月初上,
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入殮破土。
楊幼禾立在姐姐身後,為她將釵插入梳好的同心髻中。
四下裏悄悄的,並沒有人來賀。
“阿姐——”她哽咽著將楊清如的手握在自己手中,楊清如本來生的圓潤,這幾日卻迅速的蕭條下去了。
“你莫哭,大喜的日子。”此言一出,一旁為她打理著麵妝的薑氏也落下淚來。
“你祖母竟要你在此刻嫁了,若是盛家的人知道緣故,恐怕會為難與你——”薑氏幾乎心碎,卻也無可奈何,隻能將她的手執了不忍鬆開。
“祖母讓我嫁,必有她的計較,何況盛家與楊家向來交好,並非不知道此事,母親隻管放心罷。”楊幼禾聽她這樣說,心知不過是寬慰眾人的話,卻也隻能咬著牙撐出幾分笑意來。
楊廷煊搖搖頭,一把抓住姐姐的袖子:“姐姐,我去求父親,他一向疼愛我們,必不叫你受此委屈的。”
楊清如將他輕輕環在懷裏,見他麵上褪去了些稚氣,歎口氣輕聲道:“父親也有父親的難處,再說哪裏就委屈我了呢,祖母叫我先嫁,寧肯停喪不發,怕是這門親事在孝中出了變故,我們有如何叫她不得瞑目?”
說著便將他推一把;“母親和茵姐兒就托給你了,你和逸哥兒一樣,不要叫她們受苦。”
楊清如將幾人細細看了一番,終而婠婠一笑,接過婆子遞過來的喜帕遞到薑氏麵前:“母親今後多保重罷。”
薑氏含著淚將喜帕蓋在她頭上,便有兩個婆子上前來攙她。
楊幼禾見她去的決絕,未曾回頭,倚在門框上看著她身影消失了,等隱約聽見外麵傳來的奏樂聲,才恍然間見父親立在角落裏看著姐姐去的方向。
喪母之痛,嫁女之傷,竟讓他一夜間兩鬢生了些白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