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月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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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禾姑姑,幼禾姑姑——”沈喚雲眉眼彎彎的喃喃幾遍,笑著執了楊幼禾的胳膊興致勃勃的道:“今後再也沒有人隨意欺負我們了,尤其是妙雯,你沒見著她這幾日的神色,簡直跟換了個人似的躲著我們。”

    楊幼禾將手裏的宮鞋輕輕放好在箱子裏,笑著將她攀附在肩上的手拽下來:“也就隻有你因此為之歡喜了,當真怕妙雯成那個樣子?”沈喚雲聽她揶揄,哼笑一聲道:“你不知道,她最想當的,就是宜侍了呢,偷偷底下好幾次說給別人聽——”

    “幼禾姑姑。”阿椒站在門口喚她,眼裏帶著猶豫和些微的歡喜。

    “你來了。”沈喚雲自那日聽說她讓每妙雯了暗癟,便對她有了些親近之感,攜了她的手進來道:“像個小麻雀兒似的膽小,有什麽話進來說便是,幼禾姐姐才不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呢。”

    阿椒微微抿唇應了,臉上仍舊帶著怯怯的小心神色:“又綺姑姑讓我來告訴你一聲,今夜憐南宮有宴,姑姑萬事小心著些。”

    “怎麽這麽突然?”楊幼禾皺了眉,總覺得懷陽行事總有深意。

    “公主殿下的性子大抵是這樣,想起什麽就是什麽。”沈喚雲微微眯起眼來:“今夜裏定有些好吃的東西,也不知道公主賞不賞與我們。”楊幼禾輕輕敲了她的腦袋:“這樣大的事,想著吃的也又隻有你了。”

    雖說是公主臨時起意的小宴,但憐南宮裏的人皆不敢怠慢,楊幼禾看著眾人穩穩當當的抬了宴桌擺在院子裏,瓜果點心一應俱全,四麵環繞著輕絲帷幔,每張桌子旁邊又放著銀絲碳備用著,最多的,是宮裏禦釀的百花酒,即使還未開封,就能聞見醉人的香氣來,這百花酒雖是淺淺的極為媚俗的名字,但卻是聖上為了懷陽親自在宮中遣人禦釀的酒,入口綿柔,性淺,但半日後後勁方才上來,飲酒之人渾身帶了百花香氣,纏綿臥榻,並不嘔吐穢物,隻似夢中一場,竟是極為忘憂舒適。

    懷陽今日,是要大飲了。

    她親手將青玉酒樽拿出匣子,一個個擺到桌上,加上懷陽的,一共準備了四隻,但卻有五張桌子。

    懷陽右手邊的桌上難得擺了果子釀,她便知道,這是祁漣的位子無疑了。

    一切收拾妥當,楊幼禾才輕輕的入了殿內,懷陽正坐在鏡前,絕美的臉上似乎含著笑意,眉間卻噙著患得患失的憂愁,像是在期待,又像是在懼怕,又像個孩子似的抿唇輕笑著。手指輕輕的繞過胸前垂下來的頭發,複又轉過頭來像是迷茫般開口:“你看我,好看麽?”

    楊幼禾點點頭:“公主容貌,一顧傾城,再顧傾國,是天下少有的絕色。”

    懷陽卻並不開心,似乎是悵然著喃喃:“若真的有那麽好看,也不會連一個平民家的女子都爭不過。”她說這話時,手掌微微一緊,像是極為隱忍般發出歎息聲來。

    楊幼禾說她貌美,並非奉承之言,而是懷陽之美,絕對擔得起傾城傾國的評價。她說爭不過的平民家的女子,究竟是怎樣的絕色能令天之驕女也為之黯然歎息,楊幼禾微微一怔,似乎又像是想起了什麽,眉眼裏帶上憐惜和震驚來。

    懷陽所說之人,定是心之所屬之人的心愛之人。

    究竟是什麽樣的人,能讓她為之沉思皺眉,能讓唐唐大元公主也無可奈何,楊幼禾不敢去想,也不敢去猜,這個人,必在今夜所宴請的人之內。

    懷陽張開雙手,立在一旁的宮人立刻為她穿著宮衣,楊幼禾正要退出去時,卻聽她道:“聽聞你學過些日子的琴笛,今夜就在園中奏曲助興。”她聲音裏的惆悵像嫋嫋炊煙一般飄入楊幼禾的耳朵裏,輕的不能再輕。

    楊幼禾跪坐在懷陽身後,麵前是又綺方才率人抬過來的的古琴,即便她再眼拙,也認的出此琴是前朝遺失的月焦,已經被細細擦拭過了,想來是聖上為了討好女兒求來的,懷陽卻不喜,也不知道在琴匣裏躺了多少年。

    她手指輕輕掃過琴弦,發出潾潾的低音,雖多日未觸碰過琴曲,但此時也難免生出親近熟悉和隱隱約約的彭拜之感,她神經繃緊,似乎想起了宋嘉言教她的那本殘譜,竟隱約有了續尾的思緒靈感。

    竟是當即彈出聲。

    一個音符一個音符的輕吟出來,婉轉,低沉,複又豪邁,悠揚,似乎像是蒼野上的孤月,複又轉折到了大漠裏低垂的斜陽,手指輕撚複挑,一彈一頓,霎時又連續不斷地泄出,錚錚落在地上,像是珠落玉盤,像是雨打芭蕉,氣勢磅礴,卻又哀婉讓人惻惻。

    殿外突然傳來笛聲相和,一琴一笛,將王澹的這曲殘譜配合的恰到好處,琴聲低時,笛聲悠揚,笛聲嗚咽時,琴聲淺撥,像是讓人置身於寒山之上,霎時又墜落雲頭。幾乎滿腔都要迸出出蒼涼的哀嘯,到結尾時,琴笛竟又婉轉悱惻,輕輕的纏繞一起,連綿悠長,悱惻戚戚,驟然歇尾,餘音繞梁,竟是極為默契般皆停下手,隻留古琴月焦的琴弦低低的回音之聲。

    楊幼禾大駭,似乎沒有從剛才的震撼中清醒過來,卻霎時間白了臉色,衝著懷陽跪下:“請殿下恕奴婢——”

    “啪、啪、啪——”從殿外驟然傳出拍手的聲音,合著爽朗的讚譽般的笑意:“不虛此行,果真不虛此行,想不到公主殿裏藏著這樣的妙人。”

    楊幼禾大駭,抬眼卻看見那個少年眉眼,俊采飛揚,黑衣如墨。泊如,果真不是常人。

    她才說完這句話,就聽見門外又傳來輕笑的戲謔聲音:“少恒兄,難得見你有對手之人啊。”

    楊幼禾驀然大駭,抬起頭來,果真見著了明黃色的太子大笑著進來。

    他身後,宋嘉言一身白衣,噙著溫和的笑意,眉眼裏似乎有千言萬語的悱惻神色,遙遙的望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