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信自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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詢問了一下護衛抄書房的方位,兩人便快步趕往那裏。抄書房在林府西邊,一棟獨立的小樓,平時人跡罕至。隻有幾個負責寫信寄信以及各種文書事宜的下人常年的居住在這裏。
兩人進屋之前,冉傾城突然開口道,“那封信你先給我。”
餘一衫也不問緣由,直接就在懷中摸索了一陣,把那封信拿了出來,遞給了冉傾城。
冉傾城收過之後,貼身藏好,隨後說道,“一會你我見機行事。”
餘一衫點了點頭, 隨後兩人才邁步進屋。進屋之後,便看到屋中雜物橫陳,但是卻擺的井井有條。而幾個案台之上,有三個昏昏欲睡的人趴在案之側。時值中午,正是午休的時間,再加上炎熱天氣的烘烤,難免會人產生沉沉欲眠之感。似乎是感到有人來了,他們瞬間被驚醒,卻看到兩個素未謀麵的一男一女站在他們麵前。
兩位是?”其中一個人起身,疑惑道。
餘一衫輕輕施禮,問道,“你好,在下餘一衫,與這位姑娘都是林府客賓,請問你是這裏的管事嗎?”
那人聽到兩人都是林府貴賓,神色一凝,瞬間一改方才的怠慢之色,連忙答道,“小人正是抄書房管事範文酬,不知兩位找小人何事?”
餘一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說道,“在下有一封要寄往家鄉的書信,不過在下識字不多,所以來此,希望能勞煩範管事找個人幫在下代筆。”
範文酬笑了笑,拉出了兩把椅子,答道,“小事一樁,兩位先坐。”隨後他喊了一聲旁邊的一人,“海子,你來替這位公子代筆。”
被叫作海子的那個人應了一聲,便拿起了紙幣,來到了兩人麵前,“公子請說,小人幫你寫。”
餘一衫也確實有許多時間沒有歸家了,正好也趁此機會給家裏去一封書信,說一下現在的情況,以免父母掛懷,隨後他緩緩念著家信的內容。
一旁的海子認真地聽著,奮筆疾書。冉傾城坐在一旁暗自觀察,他寫的有條不紊,字字楷正,顯然是來這裏已經很久了。
隨後她無意間瞥了另外一個人一眼,卻發現他的案台之上,隻有寥寥幾個紙張折疊在那裏。而觀他的年齡,也不過是十幾歲上下,稚嫩的臉龐因為長期的營養不良,顯得有些露骨,但是衣服還算是整潔。
她心中一動,隨後問道,“範管事,小女子一時興起,也想給家裏去一封家書,不知可否請這位小夥計幫忙代筆?”
這?”範文酬似乎有些尷尬,答道,“姑娘,不如讓小人親自為你代筆吧。實不相瞞,這位小夥計剛剛才被老爺收留,以前並未習文識字,隻不過老爺見他可憐,所以才留他入府,謀一個生計。所以隻怕不能幫姑娘代筆。”
冉傾城毫不介意道,“這點小事怎敢勞範管事親自動手,沒關係,小女子也不過就是寫封家書,通報平安,字不用寫的那麽富麗堂皇。就讓小夥計代筆吧。”
範文酬笑道,“既然姑娘執意,那狗娃,你來幫姑娘代筆一封書信吧。”
狗娃有些木訥的點了點頭,然後抄起了一張宣紙,提著筆來到了冉傾城麵前。
冉傾城輕輕念道,“十裏芳菲出竹榭,皺鳥娉婷離故鄉。日日盼歸未敢歇,夜夜均思情暗長……”
狗娃突然打斷了她,似乎有些尷尬,“姐姐,你能不能念慢一些,我,我有點跟不上。”
冉傾城眉頭輕挑,隨後露出了一絲微笑,“不礙事,狗娃你不用慌,姐姐念慢一點便是了。”她瞥了一眼狗娃寫的歪歪斜斜的幾個字,心中一淩,但是卻沒有表現出來。
餘一衫那邊已經寫完了,隨後也看到了這邊的情況,他輕輕與冉傾城對了一眼,冉傾城也趁機朝他使了一個眼色。
餘一衫心思瞬動,突然笑道,“多謝海子幫在下代筆,也多謝範管事幫忙。實不相瞞,在下也是初到這太中城,卻不知這信應該在城中何處寄出?”
範文酬笑道,“公子何必那麽麻煩,公子的家書下午的時候,隨著其他信箋一並寄出便是了,不需要勞煩公子親自去寄。”
餘一衫連忙搖了搖頭,苦笑道,“在下還想隨信附寄一些物件,不是在下不相信範管家,隻是這東西在下要親自寄出才能心安。”
範文酬並不介意,也不強求,為他說了一遍寄信的地點。餘一衫似乎聽得有些愣,然後苦笑道,“範管事說的幾個地方,在下隻能聽懂個大概。”
一旁的冉傾城突然開口道,“正好我也有一些東西要寄出,不如這樣吧,範管事,你讓這個小夥計領我們去寄信的地方吧。”
範文酬有些猶豫,“這?”
冉傾城拿胳膊輕輕碰了一下餘一衫,餘一衫瞬間明白過來,往懷中一摸,自己的那袋碎銀還在,隨後他肉疼的取出了十紋銀,心中暗道,憑什麽?我來太中城,那也是號稱吃飯睡覺都不花錢的主,結果寫封信就要花十紋銀!憑什麽!但是他卻沒有表現出來,而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範管事,幫人幫到底,這些就當是給幾位的勞碌費了。”
範文酬見到十紋銀,眼睛頓時一亮,他一個月的俸祿也才不過幾十紋銀。於是在幾番假意推辭之後,便心安理得的收下了,隨後吩咐道,“狗蛋,反正今日下午也沒什麽事,你就帶兩位貴客去一趟北城信驛吧。”
狗蛋聽話的應了一聲,隨後便起身帶兩人離開。兩人告辭之後,便跟著狗蛋一塊走了出來。
出了林府之後,冉傾城問道,“狗蛋,你家在太中城嗎?”
狗蛋點了點頭,眼色卻有些悲涼。“家裏在城西,有一間小屋。”
哦?”冉傾城見他神色淒淒,便繼續問道,“這麽說來你家裏還有家人?”
狗蛋也沒有隱瞞,老實答道,“家裏還有一個父親,重病臥床,娘早在生下我之後就去世了,後來父親又重病在臥,花光了家裏所有的積蓄。我便退了學,出來討一份生計,後來承蒙林老爺的惻隱,收了我做林家抄書童,這才讓家裏有了一口飯吃。”
冉傾城生平最聽不得的就是這種故事,長歎了一口氣。“這世間悲別離苦,最是磨人的一把刀。”
不過她很快就恢複了過來,從身上掏出了幾十兩紋銀,遞給了狗蛋,“狗蛋,這些錢你拿去吧。雖然可能隻是杯水車薪,但卻也是姐姐的一片心意。”
狗蛋好像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多錢,嚇得連忙拒絕道,“姐姐,我不能收。我父親說過,無功不受祿,受之者為乞。男子漢大丈夫,身可以窮,心不能窮。受乞,便是心窮的開始。”
見他雖然年智未開,卻說的有模有樣,冉傾城也是噗嗤一笑,隨後說道,“誰說你是無功受祿了?你這不是正在帶我們去信驛嗎?有功而受贈,這叫賞,與乞何幹?”
狗蛋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冉傾城見狀,直接強行把錢塞到了他的懷中,然後又叮囑道,“這件事,你千萬不要與外人說。否則,姐姐的這片心意錢,卻會便宜了其他人。比如你那個範管事。你懂嗎?”
狗蛋點了點頭,輕聲道,“我知道的。林老爺給我的月俸是七十錢,而我每個月隻能拿到五十錢。但是我沒問,因為我知道,不問,我還有五十錢可以拿,如果問了,可能連這五十錢都保不住了。”
冉傾城幽幽道,“見你有些木訥,姐姐還以為你不通人情世故,沒想到你卻比姐姐看得要清。”
餘一衫也歎了一口氣,聽了狗蛋的經曆,他覺得,自己已經算是幸運的人了。“這世間總有很多人,看不清生命的方向。癡迷其中,樂此不疲的往上爬。腳下踏過了多少人的頭顱而不知,殊不知,自己也將有一天,成為別人腳下的一顆石子。就算站在了高峰之上,又能得到些什麽呢?”
冉傾城突然掐了他一下,打斷了他的人生感歎。“好了,你就別跟著有感而發了。唉對了,狗蛋,姐姐想起來,昨天林府有一個人給姐姐寄了一封信,但是姐姐看了幾遍卻沒看懂,那自己有些太潦草了。不會是你寫的吧?”
狗蛋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問道,“姐姐,昨天老爺確實來讓抄書房的人寫了一封信,但是當時範管事和海哥哥都有事出林府了,所以抄書房隻有我在,於是我就代筆寫了一封。”
聽聞此語,兩人心中均是一喜,冉傾城也連忙從懷中掏出了那封信,問道,“狗蛋你看看,是不是這封?”
狗蛋接過信,仔細的看了一遍,答道,“沒錯就是這封。昨天中午的時候,林老爺讓我寫的。”
餘一衫開口追問道,“你說的林老爺,可是林宗寶?”
狗蛋點了點頭,答道,“是的,正是林宗寶林老爺。”
餘一衫與冉傾城想望一眼,成了!他們掌握了一個最有力的證據!
餘一衫趁著狗蛋沒有注意兩人之時,瞬間湊近冉傾城的耳畔,低聲地說了一句,“謹防滅口!”隨後便恢複如初。他一時之間想不有什麽理由可以把狗蛋留在他們身邊,防止他被林宗寶滅口,所以便開口提醒冉傾城,讓冉傾城想一個理由出來。
冉傾城也立刻就明白了餘一衫所擔憂的事。腦海中思索一番,隨後笑道,“狗蛋,你晚上住在林府嗎?”
狗蛋點了點頭,答道,“我以前沒有識文寫字,現在做了抄書童之後,隻能以勤來補拙,所以晚上我便住在抄書樓,習文練字。”
冉傾城眼咕嚕一轉,說道,“姐姐那裏有一本《說文解字》,能幫助你識字練筆,一會等你下職之後,去姐姐那裏,姐姐把那本書送給你,怎麽樣?”
狗蛋疑惑地看了冉傾城一眼,“姐姐,你們不是識字不多,才來找抄書房代筆的嗎?”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自己識字都不多,哪來的幫人識字練筆的書?
嘿你這個小家夥可真聰敏。”冉傾城似乎有些驚訝,不過她隨後解釋道,“你看見你旁邊這位五大三粗的餘哥哥了嗎?他呀,從小就不愛識字,所以現在也寫不出來幾個字。自己又不好意思說。所以姐姐才陪他來的抄書房。隻是順道一時興起,也讓你代筆了一封家書。你想想那家書的內容,是一個不會寫字的人能說的出來的嗎?”
狗蛋了然的點了點頭,不再有疑。而餘一衫則差點沒一口氣緩過來,自己好好的在地上躺著,優哉遊哉的,憑什麽就被亂槍刺穿了膝蓋?
所以呀。”冉傾城繼續蠱惑道,“你要把姐姐送你的書好好研習,將來千萬不能成為你餘哥哥這樣的人。講出去多丟人啊!”
狗蛋堅定的點了點頭,“謝謝姐姐!姐姐的恩情我一定銘記在心,將來等我長大了,一定會報答姐姐的今日之恩!”
餘一衫有些淚目,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成了一個反麵教材,又不能反駁。天理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