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雲綿和汪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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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她提醒,阿梨緊張的看看身上,嘴角一撇,不屑的說:“我特意穿這件眼饞小月。不就進個傳習所嘛,沒完沒了的顯擺。真煩人!看見我這身兒,小月眼都綠了。她娘才舍不得給她買。”阿梨邊說邊進了裏間屋。

    玉姝有點奇怪,這段阿梨是怎麽做到既能麵露喜色,目中充滿對張小月的鄙夷的同時,眉梢眼角還能掛著一丟丟嘚瑟勁兒。沒想到忠直老實的段氏會跟阿梨是親姐妹。這姐倆不管樣貌脾氣都沒有半點相像。

    段氏看她進去,這才歉意的對玉姝道:“我這妹子本性不壞,就是嘴上不饒人。小娘子莫怪,莫怪!”

    小童阿娘聽了,不甚認同的悶哼了幾聲。鋪子裏的人也都埋頭吃喝,不去評價阿梨究竟如何。

    俗話說,物以類聚。能跟張小月交往到一處,再好也有限。

    玉姝朝段氏燦然一笑,沒說什麽。

    回到家時,已近傍晚。張氏早把晚飯做得了,等的正心焦。聽見街門響,匆匆奔出來,“你可回來了,阿娘都要急死了。”

    玉姝抬手晃了晃手裏的竹筒,“看,我去寶葉兒胡同給你買的老段豆花。上次你不是說想嚐嚐來著?”

    張氏含笑埋怨:“這孩子,真是的。給你的零花,怎麽倒給阿娘買好吃的呢?”喜滋滋的從玉姝手裏接過竹筒,隨即蹙起眉頭,“小月沒為難你吧?”

    “哦,沒。”玉姝關好街門,轉回身,正對上張氏滿麵質疑。

    玉姝強打起精神,笑道:“傳習所不是能容她撒野的地方啊。”

    張氏這才又笑了,“嗯,也是。”

    傍晚時分,縷縷飯香飄散而出。晚霞餘暉自天際悠悠舒展,將那薄薄的淡淡的雲絲染上一重淺淺紅暈。坐對此景,即便蟬聲吵嚷,也生不出厭煩。

    一老一少兩位僧人,佇立在崇寧巷巷口。老僧微閉雙目,手撚佛珠,久久不語。站的時候久了,小和尚腳酸,終於按捺不住,問道:“師父,咱們在等誰呀?”

    “來了就知道了。”

    老和尚話音剛落,人聲由遠及近,“雲綿,雲綿?你在哪兒?回家吃飯啦。今天買魚了,回家做給你吃啊。雲綿,雲綿?”

    有一男子從暗影裏緩緩行出。小和尚仔細打量,他三十左右歲,讀書人模樣,麵有菜色,五官周正,氣質溫文。左眉梢一點小米粒大的黑痣,為他平添幾分書卷氣。紺青衫子洗了又洗,雖已泛白,卻平平整整,沒有細褶。他身後跟條大黃狗,毛色油亮,目光炯炯。

    小和尚兀自打量。老和尚已然迎麵走了過去。

    那人踮著腳,專在牆頭尋摸,也不看路,冷不防踩了老和尚一腳。他這一腳踏的實,踏上之後,重心不穩,慌亂間,把老和尚撞到在地。

    這一下可把他嚇的不輕,站住後,對著跌坐地上的老和尚連連作揖賠不是。

    小和尚心疼師父,幾步跑過去,把老和尚扶起來,不住埋怨:“你真是!撞了人,光作揖有什麽用,應該先把人扶起來,問問摔壞了沒!”

    “是!是!錯在小可,還望大師寬恕則個。”說著又是深深一揖。他道歉,大黃狗衝小和尚一通汪汪汪。

    被大黃狗一頓亂吼,小和尚哭笑不得,心說這麽迂腐又老實的人養了條吵架王呢。

    老和尚忙擺手:“不礙事,不礙事。施主休要自責。”小和尚攙扶著他站定。老和尚看向那人,心底微微一驚,雙手合十,“施主宅心仁厚,但仍需謹記,暗室不欺啊。”

    那人微微一怔,不明白老和尚何出此言,卻也禮貌的正色應道:“多謝大師良言,小可定不敢忘。”說著,連連作揖。主人作揖大黃狗愈加不滿,聲調拔高兩度汪汪汪。

    小和尚攙扶著老和尚出了巷子,身後還不時傳來他低低喚“雲綿”的聲音。

    小和尚忍不住嘀咕:“這人窮酸迂腐,對娘子倒耐心的緊。”

    老和尚似有不悅,輕咳一聲,小和尚嚇的縮縮肩膀,“犯了口業,徒兒知錯。”

    師徒倆走了一段,小和尚見老和尚麵色稍霽,忍不住問:“師父,你等的就是那讀書人?”

    “愚徒不算太愚。”老和尚喟歎一聲,又道:“無濟啊,你別看他現在落魄,以後或許能為朝中重臣。”

    “真的?”小和尚有些懷疑。那樣的人還能做官?

    老和尚點頭,“所以,才需謹記暗室不欺啊……”

    吃過晚飯,玉姝在燈下繡花。張氏端來一碗酸梅湯放到桌上,頗為擔憂,道:“我聽宋婆說又要采選呐!”

    玉姝手中銀針一滯,隨即笑道:“選就選唄。選誰也選不到我。”還不忘得意的在張氏眼前晃晃她的小拳頭。

    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手殘廢,也就不用擔心會被選進宮了。

    聽她這麽說,張氏蹙起眉,問:“玉兒,你不想進宮嗎?進宮能穿好料子的衣服,還有好多特別漂亮的釵環首飾……”張氏像是個用糖人誘騙小孩兒的壞人,說的盡是些尋常女孩子無法抗拒的東西。

    玉姝搖頭輕笑,端起酸梅湯,抿了一口,慢條斯理的說:“阿娘,我要是能天天吃你做的烏米飯拌魚鮓就知足了。”

    張氏頓時忘了說那些話的目的,眉眼舒展,笑的花枝亂顫,“呀,你現在愛吃魚鮓了?過去你老說腥氣,我還以為……”張氏欲言又止,好像不想多談玉姝失憶之前的事,攏攏鬢發,“回頭我多做些給你吃。”

    “阿娘,你做什麽都好吃。”燈光下,玉姝大眼睛亮閃閃,把張氏哄得眉開眼笑。

    張氏美夠了,麵色一轉,又有點犯愁,“那賊還沒醒呢。你說,我不會把那賊打死了吧?他要是真死了,會不會讓我抵命啊?你說這人長的挺壯實,也太不扛勁兒了,我就砸了他一花瓶,到現在都沒醒,這都什麽事兒啊!”張氏越說心火越旺,抄過玉姝手上的酸梅湯,咕咚咕咚幾口灌了下去。

    “阿娘,別瞎擔心了。廖知縣心裏有數的。”玉姝重新拈起銀針,繡了起來。

    張氏把最後兩滴酸梅湯倒在舌尖,砸吧砸吧嘴,便趿拉著鞋,轉身去廚房,想再盛一碗來,邊走邊叨咕:“你又不認識廖知縣,怎麽知道?”

    玉姝微微一笑,調侃道:“阿娘,二百五還能當上知縣啊!”

    話音落下,廚房裏傳來張氏爽朗的大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