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我是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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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小月一頭青絲簡單歸攏在一處,用簪子別上,衫裙灰撲撲的,繡鞋都看不出本色來。她瘦了,顯得眼睛更大了,眸中惶惶且戚戚,銳利已不再。她膝行幾步來在秦十一娘麵前,再求:“十一娘,念在我們有同窗之誼,求求你救我阿娘吧。”她的落拓與十一娘的光鮮對比分明。。

    尤其自張小月身上散出的那股汗臭味,令秦十一娘蹙起眉,嫌惡的掩住口鼻。

    張小月尚且不覺,眸中盈淚,試圖抓住秦十一娘的裙擺。

    秦十一娘驚叫一聲,連連後退,邊退邊喝斥,“你這是做什麽?你阿娘的案子是廖知縣判的,我哪有本事救她?你快走吧,快走吧!別再來纏我。”

    蘇荷看的既心酸又解氣,對玉姝小聲道:“哎,她也有今天呐。”

    身旁靜靜的沒人回答,蘇荷納罕,轉頭一看,空空的,趕忙抬頭去尋,就見玉姝一溜小跑朝張小月奔去。

    蘇荷又氣又急,心中暗道,所有人都唯恐避之不及,你這傻子幹嘛去!想了想,怕玉姝吃虧,隻得硬著頭皮緊隨其後。

    “十一娘真幫不了你。要不,你隨我回家吧,也好有個照應。”畢竟二人還有親戚這重關係在。玉姝若一直旁觀,沒有任何表示,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張小月目光驟然淩厲似刀,戳上玉姝的臉,恨恨道:“你這掃把星,都怪你,阿娘才會下獄。用得著你來貓哭耗子多管閑事?”說話功夫,驟然起身就要來打玉姝。

    虧得蘇荷眼疾手快,拽著玉姝倒退幾步,就勢把她擋在身後,喝問小月,“你這人,真不識好賴,玉姝想幫你,你還打她?”

    張小月眸中熱淚頓時奔湧而出,哭嚎:“她幫我?我家如此淒慘都是她害的。她先克死我阿爹,又克阿娘吃官司,剩下我一個人無依無靠。她就是專門克人的掃把星!”

    經她這一鬧,槿園裏早亂作一鍋粥。

    崔管事和簡秀才得了信兒,急急從外邊跑來。

    “哎呦,小月啊,今兒這等好日子你就別鬧了,趕緊回家吧。”崔管事擦擦滿頭大汗,柔聲勸慰。

    張小月聞言,哇的大哭,“家?我哪還有家?”

    崔管事是個老實人,本就不善言辭,被張小月這一問,張了張嘴,愣是沒能再說出話來。簡秀才酸氣十足的在一旁搖頭晃腦,“小娘子此言差矣。你與玉姝……”

    “滾!”張小月迫不及待的將一腔怒火全都撒到簡秀才身上,使盡全力喝止。她眼中滿是狠戾,索命厲鬼一般。

    簡秀才肩膀抖了抖,退到崔管事身後,才結結巴巴的又道:“子、子、子曰……”

    崔管事苦著臉拍拍簡秀才搭在他肩頭的手,“行了,行了,消停吧,別曰了。”

    “張小月,傳習所不是你撒潑罵人的地方。”沈娘子糯糯的聲音在人群後麵響起,崔管事放鬆的舒了口氣,簡秀才端著的肩膀耷拉下來,秦十一娘也終於有心情用帕子印幹額上的汗珠。看熱鬧的趕忙分開兩旁,給沈娘子讓路。

    這趟來,張小月早就豁出去了,不會像以前那樣句句討好求饒。她悶哼一聲,毫無顧忌的與沈娘子對視,道:“撒潑罵人算什麽?一把火燒了你這傳習所又能如何?把你們這些虛情假意的無恥之徒,全都燒死!”

    張小月眸中戾氣滿滿,在沈娘子、蘇荷、秦十一娘臉上逐個掃過,最後死死盯住玉姝,一字一頓,“尤其是你這掃把星!你死一萬次也難解我心頭之恨!”

    “張小月,你休要一錯再錯。國有國法,你阿娘的案子,按律當斬。秦十一娘沒有本事左右律例。”沈娘子緩步來到張小月麵前,語調和緩下來,“若你願意,可以留在傳習所繼續學習。學成後,做繡娘也能養活自己。”

    張小月把目光轉向沈娘子,冷笑道:“留下?我才不會留下來任你們羞辱!”恨恨瞪了沈娘子一眼,舉手盟誓,“我張小月對月起誓,有生之年,必叫你們加倍償還我所受痛苦!”說罷,衝開人群一溜煙小跑出了槿園,一如她來時那般匆匆。

    她這一鬧,大家也沒什麽心情乞巧,早早散了。

    鼓打三更,夜涼如水。

    有一纖細人影佇立於傳習所外牆之下。她已在此許多時候,身子瑟瑟發抖。卻仍是固執的站著,不肯離去。

    “哼!你們一個兩個都該死,該死!”她手裏緊緊攥著一顆火石,低聲喃喃著。滿腔怒火自她那對充滿戾氣的眸子洶湧而出,似能將這靜謐秋夜燃燒殆盡。

    “哎,你這又是何必呢?”浪聲浪氣的京都口音,冷不丁在背後響起,驚得她身子一震,狐疑著轉過頭看那人樣貌,目光交投之際,她的心倏地停頓,不知該如何跳動。

    舒朗半月下,他雙目璀璨過夜空星子。輕易就能夠令人失了魂魄。

    “張小月,你這又是何必呢?”獨孤郎麵對熱烈的目光絲毫不以為意,大大方方任她觀賞。

    “你、你怎知我的名字?”張小月雙頰火燒火燎,“你、你是誰?”

    “我?我是明月。”獨孤郎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回答。

    “明月?”張小月呢喃著,抬頭看向夜空半月高懸。猛地想起,她叫小月,兩人算是同名了吧。這樣一想,麵頰愈發滾燙起來。

    “小月,不要再執著前事,好好過以後的日子才是正經。”獨孤郎一本正經勸慰別人時,溫煦有禮,相當有說服力。小月二字,自他口中說出,尤其悅耳。

    “我、你、你怎知我要做什麽?”小月像是做錯事的孩子,將緊緊攥著火石的手掩在袖管中。她也知道,憑一顆火石,做不成什麽。她單純的想,嚇唬嚇唬她們也能出氣。可是,站了這許久,張小月根本不敢放火,她害怕極了。

    張小月第一次意識到,惡人比好人更加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