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莫州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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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功夫,麵目猙獰的柳媞便恢複如常,仿佛滿地狼藉與她毫無幹係。

    萬寶聽到響動在門外躬身問道,“娘娘,需要奴婢進去伺候嗎?”

    “進來吧。”

    萬寶推開門,麵對遍地湯羹碎片,眉頭皺也不皺,低聲喚宮婢入內收拾殘局。

    趙矜目光緊緊鎖住萬寶。十餘年未見,萬寶早不是那個不離她左右,生怕她摔了、磕了、碰了,小心翼翼,盡心盡力伺候的小黃門。

    元和元年,惠妍的母親那時還是寧婕妤。而柳媞一入宮,文帝就封她做充媛。並非隻有惠妍憤憤不平,整個後宮的怒火都因柳充媛烈烈燃起。

    趙矜到現在都不知是誰挑動的惠妍來找柳媞晦氣。

    懷揣一腔怒火憤憤而來的惠妍,沒能如願找到柳媞,給她一個漂亮的下馬威,氣的那張如花似玉的小臉扭成一團。於是,忠心不二的萬寶,狀似無意的把惠妍引到趙矜寢宮。

    趙矜自嘲一笑,應該說小心翼翼,盡心盡力是萬寶的畫皮吧。這該死的閹人,跟柳媞一樣都是天生戲子材料。給他搭個草台子,不用上妝就能舞一出蜈蚣戲。

    宮婢收拾幹淨,漸次退了出去。

    萬寶規規矩矩立在柳媞身側,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矜兒可還記得萬寶?”

    趙矜勾起唇角,“如何能忘?”目光轉向柳媞,“還得多謝萬寶,賞我一條殘臂。既彈不了箜篌,也舞不得長袖。”

    “奴婢惶恐。”萬寶口稱惶恐,眼中也確實布滿了惶恐。

    “惶恐?”趙矜嫣然一笑,“你若知惶恐,早就該以身相殉。”

    “奴婢福薄,不敢與崔郎君爭功。”萬寶恭敬的說著並不恭敬的話。

    得知趙昶死訊,崔赫以身相殉,震驚四野。趙矜對崔赫,不止欽佩,更多的是敬重。即使身處鏡花庵,逢至清明都要給他上柱香燒些紙錢,以慰亡魂。

    而今,這該死的閹人竟敢出言辱沒崔郎君?!

    趙矜唇角抿成一字,祖父曾告訴她,越生氣就越要壓製怒火,於是,淡淡道:“不是你福薄,是你不配!你這臭閹人隻配伺候水性楊花的柳貴妃!”

    “夠了!”柳媞怒極,“趙矜,你以為你現在還是先皇的掌上明珠,還是千金郡主嗎?”

    趙矜攏攏鬢發,心神稍緩,平靜的問,“您終於容不得我了,是嗎?”

    柳媞麵色無波,眼中卻有一絲狠厲劃過,輕聲細語,“矜兒,你知道的,母親最是心善。”

    趙矜哂笑,“母親?我的母親日日在佛前誦經,我的哥哥們在皇陵備受煎熬。”

    “你的心果然全是向著她的。”柳媞流露出幾分心傷,“這就是我的女兒啊……”

    自打趙矜記事,柳媞從沒抱過她,一次都沒有。更不要說陪她玩耍,教她讀書習字。

    虞是是給了趙矜足夠的母愛,當她親生女兒一般。衣食住行,事無巨細,照顧的無微不至。

    而今,柳媞這個始作俑者反而怪責趙矜不與她親近,簡直莫名其妙。

    “因我早慧,失了孩童稚氣,所以,您討厭我,是嗎?”趙矜一直想弄明白為何親生母親對她還不及虞是是這個嫡母。她做過無數假設,但都一次次推翻。

    年紀越長,趙矜就越無法理解柳媞對她的淡漠與疏離,甚至,還有點不易察覺的怨恨。最能說服趙矜的理由,就是她不討喜。她能討祖父歡心,卻討不來親生母親的疼惜,多麽諷刺!

    柳媞輕笑,“不,不是的。”美目瀲灩,隱隱約約,竟有一絲恐懼轉瞬而逝。

    “那、究竟為何?”

    柳媞不語。

    “為何?”趙矜再問。這是困擾了她許多年的心結,趙矜迫切的想要把它解開。

    柳媞微笑著揚起手,萬寶便穩穩托住,不見絲毫匆促,仿佛這一個動作,兩人演練過千百次才有這般默契。萬寶扶柳媞站起身,便退至一旁。

    “矜兒,你的親哥哥,比你早一刻出生。可惜,他隻在這世上活了兩個時辰。你父親怕我傷心,吩咐所有人都不許提及此事。”柳媞溫柔的聲音裏略帶清冷,緩緩走向趙矜,“若他活著,若你父親活著,他是太子,我就是皇後。”

    無論如何趙矜都無法相信,父親會答應柳媞,立她的兒子為太子。廢嫡立庶於理不合,況且,父親同虞是是有三個兒子,輪也輪不到柳媞生的庶子。

    然而,隻一瞬,趙矜便了然。

    父親不同意,但並不代表趙矜不會做手腳。以她的心狠手毒,除掉虞是是的三個兒子和虞是是,都不是問題。

    柳媞一步步,繞到趙矜身後,如毒蛇般攀上她的的頸項,低聲說道:“你越得先皇寵愛,我就越憎你。死的那個,為什麽不是你?”

    答案如此簡單,卻又如此複雜。原來,是對權利的渴望。

    趙矜揪著的一顆心終於舒展開。

    若真如柳媞所願,做皇後、太後,她也不會滿足。她想要的,從來不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恐怕沒人會相信,父親身邊小鳥依人的柳媞,文帝身邊孱弱如嬌花的柳媞,不甘做皇帝的附庸,她,要當皇帝!

    趙矜了悟,卻不言明,“那麽現在,您的兒子,是唯一的皇子。您的心願,必將達成。”

    “矜兒,你害怕了?”柳媞麵頰貼著趙矜後頸,涼涼的,激的趙矜起了滿身雞皮疙瘩。她想起了院子裏,纏在樹上的灰皮蛇,惹人討厭,卻又不敢動手驅趕。

    “矜兒,你活著,究竟是母親一塊心病。每每午夜夢回,我都要問自己一句,死的那個,為什麽不是你?”柳媞直起身,在趙矜背後來回踱步,“我的矜兒,一條殘臂,長居鹿鳴山,竟還有本事叫莫州霍氏惦念。你說,叫母親如何留你?”

    莫州霍氏,書香世家。

    先帝親封霍氏第十五世孫霍曖為翰林院學士,對他極為愛重。後來,又幾次想要封他實職,霍曖拒而不受,在京都待了年餘便請辭回返莫州。

    文帝登基之後,文重用寧氏與楊氏。武則是衛擒虎與柳媞的叔叔柳維風。他常誇讚霍氏傲骨錚錚,卻從不肯與之親近。

    趙矜認命的閉上雙目,兩行清淚滾落。

    原來,他姓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