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琥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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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姝去見父親。封石榴也去見父親,帶上幾埕熙熙樓自釀的好酒以及順伯伯備下的當歸等物,奔往甜井大街。

    館陶牧的宅子也是兩進,可比玉姝賃下的兩進大不少,有遊廊有花園,清幽雅致。館陶牧從清早就等在前廳,日上三竿了都還不見十六娘人影,難免焦躁。

    “金管家,十六娘住的地方離咱這兒多遠?”

    金管家粗粗估算,“馬車在城裏跑的慢,得三四刻功夫吧。”

    “哦。”

    喝兩口茶水,館陶牧又問,“金管家,十六娘說幾時來了嗎?”

    “娘子說是晌午前。”

    “哦。”

    吃個甜橘,館陶牧再問:“金管家,十六娘最愛吃的牛乳冰雪備下了嗎?”

    “主人,冬日寒冷,不宜用冰雪了。”

    “哦。”

    館陶牧砸吧砸吧嘴,“金管家,羔羊肉廚房燉了沒?現做來不及。”

    金管家一聽這話滿麵堆笑,“我這就瞧瞧去。”說罷,匆匆溜出門外。正與小仆走個對臉,小仆喜滋滋道:“娘子馬車到門口了。”

    謝天謝地,總算來了。金管家又趕緊溜回來,“主人,主人。娘子到了——”

    館陶牧丟下吃了一半的五福餅,拂掉嘴邊餅屑,整整衣領,正襟危坐,端起家長的做派,唇畔笑意卻是費了好大勁兒才收了起來。

    封石榴依舊墨灰衫裙,鬢邊一朵白玉緬桂花,行至門口,攏攏並不淩亂的鬢發,定定心神,這才邁步進屋。

    到館陶牧跟前,雙膝跪倒,額頭重重觸地,“不孝女十六娘,拜見父親。”連叩三個響頭,咚咚咚,仰起臉時,額頭通紅一片。

    館陶牧心中一暖,繼而酸澀。端坐那裏,木木的不說話。

    他不叫起,封石榴就不起。父女倆你看我,我看你,僵持住。

    金管家急了,明明主人這口氣早就消了,怎麽又擰巴上了?

    他哪裏知道,此時此刻,館陶牧不能說話。他隻要一張口,必定會哭出聲。他是一家之主,怎好在女兒麵前失態。

    緩了好一陣,館陶牧才道:“起來吧。”

    封石榴兩腿酸麻,婢女扶她坐到館陶牧下首。

    清清喉嚨,館陶牧問:“聽說,你們在羊角坡遇上麻煩了?”

    “是。”

    “聽說,是刺史之女做的好事?”

    “是。”

    “聽說,王爺派了花醫女過去?”

    “是。”

    他問一大串,她就答一個字,真氣人!館陶牧不悅的撅起嘴,看向金管家。

    金管家在旁邊也不好過。這父女倆有什麽心裏話,就不能痛痛快快說出來,難為他們這些做下人的還得幫著和稀泥。

    朝婢女使個眼色,婢女會意,去廚房端來點心。金管家接過托盤,陪著笑臉,來到封石榴跟前,“娘子,這是您最愛吃的水晶龍鳳糕。”

    確切說,封石榴隻愛吃琥珀做的水晶龍鳳糕。

    不忍拂了金管家麵子,封石榴不情不願拈起一個,小口咬下去,細細品嚐之下,淚凝於睫,聲音顫顫,“是、這是琥珀……”她一嚐就知,是琥珀做的水晶龍鳳糕。

    琥珀自小伺候封石榴,也是她的陪嫁婢女。封石榴原想著到了婆家給琥珀尋門好親事,因她一直無所出,不受婆家愛重。琥珀的婚事就此耽擱下來,這一耽擱,就耽擱到封石榴大歸。琥珀有意終生不嫁與封石榴作伴。封石榴不允,做主把她許給金管家的兒子。

    後來,封石榴孤身去到永年縣,再沒收用貼身婢女,都是些做雜事跑腿的。

    雖說琥珀比金四大了三歲,可金四實誠憨厚,也喜歡琥珀,待她極好。二人成婚不久,相繼生下一子一女,日子過的挺和順。

    這趟來涼州,琥珀把子女托付給婆母,說什麽都要跟了來。

    “是!是琥珀!”

    館陶牧說一聲是琥珀,金管家把在門外等候多時的琥珀帶了進來。

    時隔數年再相見,兩人雙手交握,淚眼婆娑,感慨萬千。

    琥珀麵色紅潤,眼光晶亮,比出嫁前略顯豐腴。甫一見著封石榴,琥珀心痛不已,顫聲道:“娘子,您、清減了。”

    經曆過夫君慘死,父女不睦,至今仍是孑然一身。封石榴那顆脆弱的心,早已千瘡百孔。但見琥珀得到了她此生都無法得到的幸福,封石榴倍感欣慰,含淚微笑,問她,“孩子們呢?”

    “在家跟著婆母……”說起孩子,麵頰掛著淚珠的琥珀,也笑了。

    琥珀有一肚子話想要對封石榴說,因有館陶牧在旁,隻得強忍著。封石榴也一樣,當下求了館陶牧,又問過金管家,同意她把琥珀帶去鈴兒胡同住幾天。

    館陶牧又撥了兩個婢女同去。

    琥珀擦幹眼淚,與金管家退了下去,叫他父女二人好生敘話。

    封石榴重新坐下,館陶牧問道:“熙熙樓生意挺紅火吧?”他的女兒,一人撐起間大酒樓,館陶牧驕傲的挺直了脊背。

    “嗯,生意好著呢。父親身體還好嗎?”

    “好!好!你呢?在永年縣還習慣嗎?”

    “習慣,也不習慣。”

    “哦?這話怎麽說?”

    “吃穿用行都比不得家裏,初時不習慣,慢慢兒的也就習慣了。習慣之後,就更想家了。”封石榴雙目水潤瑩亮,隱隱淚光浮現。

    館陶牧動容,大聲道:“回家住!住一輩子!你的花銷父親承擔。誰要敢在背後嚼舌頭,我就把他逐出家門!”這幾年過去,館陶牧也想明白了。女兒不願再嫁,就不嫁吧。憑著他館陶家,還能養不起嗎?

    “父親……”封石榴感動的說不出話,淚珠滾滾而落。

    良久,才道:“父親,其實我也有打算。”

    “哦?你如何打算的?”

    “我想,等小娘子及笄回到王府,我就賣了熙熙樓和田莊,回東穀尋一處水木清華之所定居下來。到時,父親可以去我那裏散心,好不好?”

    館陶牧點點頭,“好是好。不過,獨居清淨,卻也孤單。”說著說著,傷感起來。便把話題轉開,“小娘子還好嗎?王爺說她撞了頭,傷的重嗎?”

    “早就好了,現在能吃能睡。還進了永年縣傳習所呢,聰明伶俐又懂事。”聊起玉姝,封石榴不住嘴的誇,語氣一頓,不無遺憾道:“可惜殘了一隻手,要不,就真是十全十美了。”

    “這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人啊。”館陶牧笑望著封石榴,“我叫金管家幫你留意留意,要有合適的地皮,我買來送與你,不用你花錢。”

    封石榴不忍心拂了父親好意,點頭應承,“好!全憑父親做主。”

    這話說的太對館陶牧脾氣了,嘴一咧,笑的見牙不見眼。

    父女倆天南海北的聊著,融洽和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