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焚香抄經

字數:3743   加入書籤

A+A-




    東穀,秦王府。

    三更已過,出雲院正房仍是燈火通明。

    謝綰素麵朝天,端坐案前,虔心抄錄佛經。青銅博山爐中,焚著乳檀印香。香煙徐徐而出,充盈滿室,卻無法撫平謝綰緊鎖著的眉頭。紫霞坐在翹頭案旁,挽袖研墨。屋子裏隻有狼毫觸紙和墨條在硯台上滑動的石器聲響。

    綠萼端著一盅溫熱牛乳撩簾進來,輕手輕腳走到謝綰身邊,壓低聲音喚她:“王妃,用些牛乳,歇一歇吧。”

    謝綰全神貫注於手中狼毫,聽而不聞。

    綠萼目光瞟到紫霞臉上,紫霞朝她緩緩搖了搖頭。進來之前綠萼就知會是這般光景,幾不可聞的歎息一聲,心疼不已的望了謝綰一陣,才把牛乳原樣端了出來,放在明間桌上。

    王妃用過早飯就伏案抄經,別說晌午飯,就連熱水都沒喝上一口。再這樣下去,身子怎麽受得了。

    綠萼心裏發澀,眼眶發酸,兩行清淚毫無預兆的落了下來。粉櫻見狀,忙掏出帕子為她擦拭,小聲勸慰,“別哭,別哭。若是叫王妃瞧見,又要胡思亂想了。”

    綠萼慌忙點頭,抬手胡亂抹把臉,“嗯,我不哭,不哭!”吸吸鼻子,又道:“我去把紫霞換出來歇一會兒。”

    說罷,又是一陣心傷。她們三個還能輪換著歇歇,可王妃就跟魔怔了似得,坐在那兒從早抄到晚,片刻都不鬆懈,這可怎麽好?

    清早王妃剛睡醒,就心有餘悸的說昨兒晚上做了噩夢。她問王妃是什麽夢,王妃沉默不語。用早飯時,王妃神思不屬。沒吃幾口,就吩咐她們研墨。

    粉櫻打濕帕子遞給綠萼,綠萼接過來,擦去眼角淚痕,問粉櫻,“你說,王妃做的夢是不是同小娘子有關?”

    粉櫻輕咬下唇,思量片刻,才道:“我也這麽想。你還記不記得,上次小娘子摔了頭那次,王妃也是這般,清早起身就說做了噩夢。問她什麽夢,她也不說。”

    “是呢,這就是母女連心啊!”綠萼剛說完,濕帕子堵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呀了一聲,“小娘子不會真出事了吧?”

    粉櫻錘她一拳,“不許瞎說!小娘子好著呢!”

    綠萼撅起嘴,不住摩挲著被粉櫻錘的生疼的胳臂,小聲埋怨,“粉櫻,你手勁兒真大。”

    粉櫻故意豎起眉眼,嗔道:“看你還敢不敢胡扯!”轉瞬就被綠萼委屈的模樣逗得噗嗤一樂,趕緊又哄她,“你那嘴都快翹上天了!有那麽疼麽?”

    綠萼抿緊嘴巴偷笑,“怎麽不疼?打你試試?!”說罷,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眼睛紅紅的,鼻尖紅紅的,笑起來跟小兔子似得。

    粉櫻揉揉綠萼額頭,彎起唇角,不等笑容褪去,愁緒便爬上眼角,蔫蔫的說:“上一次小娘子摔了頭的信兒傳回來,王妃在院子裏悶悶坐了好幾天。要不是王爺帶王妃遊湖散心,都不知道多些日子才能緩過神兒來。”

    說罷,倆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長歎一聲。

    京都皇城。

    田貞趴在床上,雙目微眯,一想起柳媞那張氣急敗壞的臉,忍不住笑出聲兒,笑夠了,誇讚道:“小田,這趟活兒辦的不孬。”背上搭著條薄被,中褲褪

    至膝彎,露出好似爬滿青黑枯樹枝的小腿。田內侍躬身彎腰,在為他按摩腿肚子。

    田貞這是常年久站落下的毛病,小腿上的血管凸出虯結,光是看看,心裏就陣陣發毛。有幾次疼的厲害,差一點在皇帝麵前失了儀態。

    人老了,到底不中用了。

    多虧小田得空就來幫他按摩,緩解許多痛楚。田貞有時想想,能有小田這樣孝順的義子,算是享了老來福了。

    田內侍也笑,“皇子昕膽子不小呢。”長春宮鬧出動靜,他自會收著些風聲,可到底田貞說的更加生動,也更有趣。

    “可不嘛!我和大家還沒進到門裏呢,就聽皇子昕氣急敗壞的嚷嚷,不想當太子,想去奈何橋找祚俢。嘖!我還當他是個了不得的情種,結果呢?一見到大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又改口說是受了祚俢蠱惑。”

    一想起皇子昕那副嘴臉,田貞極為不屑的嘁一聲,“怨不得陛下看不上他,沒骨氣的東西!”

    聞言,田內侍笑道:“他真以為陛下能封他做太子?”

    田貞輕叱一聲,“哼,他覺著這太子之位是他的囊中物。”皇上就他一個皇子,換了誰都會這麽想。

    “陛下聽了不生氣?”

    “氣,怎麽能不氣?不過,我瞧著氣也就是一陣。大家想念大皇子更多些。你不知道,大家出了長春宮的門兒,就開始叨咕,‘但不知吾兒是何模樣。’哎,我啊,就盼著百裏禦使趕緊把大皇子帶回來,省的大家日日掛念。誒?小田,你到底用了什麽法子,把祚俢已死的消息送給古敏的?”

    田內侍不急著作答,故意賣個關子,“父親,我要是說了,您老可別嫌棄我啊!”

    “你這小子,說的什麽話?我這當阿爹的還能嫌棄兒子?”皇城裏,想給田貞做兒子的小黃門多了去了。可田貞慧眼識珠,獨獨挑中了小田。

    田內侍想了片刻,“我把祚俢的屍身刨出來,放到古敏常去的那間小倌館門口。可能古敏對祚俢還是有些舍不得,所以,他一看到祚俢屍身就失了方寸。也正因失了方寸,才敢去攔皇子昕的步輦……”

    田貞接過話頭,輕笑道:“依我看,古敏對祚俢確有幾分真情意,比皇子昕強。祚俢屍骨未寒,皇子昕就反過來說是受了祚俢蠱惑。也不知是哪個死乞白賴的去跟古敏把祚俢討到秋水宮的。”

    田內侍並不認同,“我覺著,古敏也強不到哪去。無非是他身份低微,除了一條賤命,還有什麽?他也就能豁的出去。可皇子昕有望當上太子,甚至當上一國之君。

    一國之君,那可是萬萬人之上,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等著他呢!要是把古敏跟皇子昕身份調換,說不定古敏還不如皇子昕!”

    聞言,田貞默然不語。良久,才打趣道:“誒?你這小子,何時通透了?”

    田內侍自嘲,“自從我刨了回死屍,就全想明白了。”頓了頓,“父親,我這雙手摸過死人的手,您老要是嫌棄,我就去找閻王爺換一對。”說著話,不忘用力點按承山穴。

    田貞聽了這玩笑話,並不發笑,而是幽幽說道:“這世上,有些人的心,才是最髒的。”

    說罷,父子倆各懷隱衷,默默不言。

    (. = )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