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半明半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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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摩完畢,田內侍長長舒了口氣,擦擦額角汗珠,為田貞倒了杯溫水,遞到他手裏,“父親,這幾天您在陛下跟前兒當差還吃得消嗎?”
田貞接過水,慢悠悠啜了兩口,才說道:“天底下做奴婢的,有一個算一個,求的就是像我這樣,君主身側有我一席之地。說起來,這是我的福分,也是我的榮寵。就算身子吃不消,也得硬挺著。大家身邊的位置,我是打算一直站到死那天的。”
“父親,好端端的說什麽死啊活的?”田內侍瞬間紅了眼眶,“我不許你死!”
“不死?那我不就成了老不死?”田貞正正顏色,歎道:“所以說啊,小田。父親就是個自私鬼,隻要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能站到大家身邊兒去。後悔跟著我了沒?”半玩笑,半正經,道出心裏話。
“父親,我從故太子府上出來,不但沒混出個人樣兒,還得了不能傳宗接代的毛病。入宮做奴婢那年,我都二十出頭了。跟那些自小入宮的根本比不了。同樣身為皇城裏的地底泥,可就連他們都看不起我,排擠我,欺負我。有幾回,我都想跳井死了算了。”
田內侍說著說著,眼淚流了出來,“是您老不避嫌疑,把我帶在身邊,教我皇城裏的生存之道,後來又認我做義子。要沒有您,恐怕我就真活不下去了,更遑論其他呢?”
仰起頭,對上田貞淚眼,“咱們父子倆在皇城裏,看似風光體麵,可我們付出了多少才過上了今天的日子?其中甘苦,誰又能了解?就算了解,誰又能真的心疼咱們?”
不堪回首的陳年舊事,一波波湧上心頭,田貞亦是老淚縱橫,嘴唇抖抖索索,喚一聲,“小田!”就再也說不下去,死死握住小田的手。
小田用指腹抿去田貞眼角淚珠,繼續說道:“父親,您是我最親的人。就算您一輩子壓著我,又能怎樣?我不求別的,但求您老長命百歲!我這人沒什麽大出息,您一輩子壓著我才好,這樣我就能一輩子在您的庇護之下過活,煩心的事體有您老為我操持。我就踏踏實實的跟在您身邊孝順您,伺候您……”
說到此處,小田已是泣不成聲。
田貞哽咽道:“是我不好,不該說這些傷感情的話。小田,你聽過就算,千萬別往心裏去啊!”
小田抹了把臉,抽抽搭搭的說:“哪有兒子記恨老子的道理?父親,我是個孝順兒子!”
“是!你是個好孩子!”田貞用衣袖給小田擦擦鼻涕,打趣道:“孩子是好孩子,就是邋遢了點兒。”
小田破涕為笑,“有父親為我收拾,我還不可勁兒邋遢?!”
父子倆洗淨臉,田貞斜倚在床上,小田扯過棉被,蓋在他腿上,田貞忽然問道:“誒?你從永年縣帶回來的良家子,有沒有性子烈,愛惹事的?”
小田手上動作一滯,疑惑道:“性子烈,愛惹事的?父親因何有此一問?”在皇城裏,柔順溫和,不多言語的才能活的長久。那種興風作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通常會比祚俢下場更慘。
“昨兒在秋水宮,大家吩咐我送幾個良家子去秋水宮。這不嘛,眼瞅著大皇子就回宮了,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模樣好,性子好的,送去秋水宮可惜了。我琢磨著,好的留
給大皇子,不好的全部送去秋水宮,你說呢?”
小田忍俊不禁,“行!這事兒我來辦。管叫秋水宮不得安生就是了!”
田貞滿意的點點頭,“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要叫秋水宮和長春宮安生了,就該騰出手對付大皇子了,所以,就得給他們一接一件的安排些事體,別叫他們閑著。”
給柳媞添堵,小田求之不得,“父親放心吧,管叫他們好過不了!”
“嗯!還有件事兒。急是不急,不過,我還是先跟你說說。”田貞神情有些凝重,“我這腿,一年不如一年了。所以,皇陵那邊兒,我就不想再去了。我想等大家再吩咐時,同大家討個旨意,以後由你替我去皇陵,好不好?”
皇陵?
能見到三位郎君了!
小田雀躍不已,麵上卻是尷尬為難,扭捏著道出心聲:“父親,這差事還是找別人吧。我從哪個門兒出來的,您知道,陛下也知道。您要是跟陛下說叫我去,我怕陛下不高興,您無端端受我連累,可怎麽好?”
田貞沉默片刻,“嗯,我再想想。晚了,你早點回去睡吧。”
小田吹熄了燈,躡手躡腳開門出來。頭頂一彎新月偶爾被緩緩飄過的雲朵遮掩,半明半昧。
田內侍伸手探進袖袋,摸出個繡著朵朵紅梅的錦香鍛香囊,借著那點微弱月光,翻來覆去看了又看。
他搬動祚俢屍身時,嫌這香囊累贅順手揣進懷裏。待回宮之後,才覺得不妥。這是祚俢隨身之物,該是與他一同下葬的。
死者為大,怎好搶了死人東西?
田內侍歎口氣,把香囊重新納入袖袋,仔細收好。不知有沒有機會將此物還給祚俢。
鼓打四更,聲聲梆響,好似咒訣,把張氏喚回人間。
張氏恍恍惚惚覺得自己躺在永年縣三合院的床上,伸出手向身側摸摸,玉兒呢?倏地張開眼,張氏忽然想起此時身在涼州城。緊接著,就又想起玉姝中箭昏迷,生死未卜。張氏不免憂心如焚,雙臂強撐起綿軟無力的身子,掙紮著想要去看看玉姝傷成怎樣。
她這一動彈,驚動了伏在床邊的封石榴。
封石榴迷迷瞪瞪覷起眼,“呀!蘭芬你醒了?”
她一叫喚,趴在桌上打盹兒的婢女們都醒了,也都立刻忙碌起來。茯苓去挑亮燭火,金釧端來溫水,琥珀忙著打濕帕子為張氏擦臉,畫眉扶她起身,悉悉索索的腳步聲讓這屋裏充滿生機。
張氏顧不得別的,拽住封石榴的手,焦急問道:“玉姝怎樣了?”
封石榴笑著,故作輕鬆的說道:“哦,無甚大礙。箭已經拔出來了,止住血上了藥,這會兒睡著呢。”她怕張氏受不住刺激,不敢說玉姝昏迷不醒。
聞言,張氏長舒口氣,不住嘴的念叨,“謝天謝地,謝天謝地!”轉頭看向枕邊,空空如也,心又懸了起來,“阿豹呢?阿豹去哪了?”說著,掀開被子,想要下地去找。
茯苓忙道:“阿豹跟著王爺在前院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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