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爆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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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哪怕他們再如何悲痛欲絕,在妻兒麵前仍舊強顏歡笑,畢竟年要過,日子也要過下去。

    恐怕這世間,沒有任何事能比活著更艱難。

    二郎宰了雞,煮了湯,燉了幹蘑。待湯煮好,大郎為容氏盛上一碗,捧到她麵前,“阿潔,雞湯好了,起來喝點吧。”湯碗放在炕沿兒,伸手扶起容氏。

    院中庭燎烈烈燃著,透過桃花紙屋裏也被映的火紅。容氏借著酡紅光亮看向大郎,他眼皮浮腫,目中依稀透露出的悲戚酸楚,在與容氏對視時,卻又強作歡顏。

    容氏見狀心如刀絞。後背依靠在厚厚的棉被上,反手握住大郎胳臂,切切叮嚀,“給小妹加副碗筷,做兩個她愛吃的菜。”

    大郎眸中淚光倏忽閃動,從容氏手中抽回胳臂,垂下眼簾,鼻音極重的咕噥一句,“嗯,曉得了。”轉身去拿湯碗,以此偽飾悲傷難耐。

    小愚愛吃乳釀魚,他不會做。愛吃櫻桃冰雪,他也不會做。他這個大哥,連小妹愛吃的食物都做不來……

    一念及此,大郎心頭鈍鈍抽痛,排山倒海的無能為力之感,將他團團圍困。

    容氏到底與他做了多年夫妻。大郎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甚至說話時,微小的停頓,容氏都能瞬間從其中品出端的。容氏還記得,大郎曾經說起過小妹愛吃乳釀魚,愛吃櫻桃冰雪。便暗自怨怪自己多嘴,好端端的提這作甚。

    山野鄉村不比皇城,這般時節,哪兒能有鮮魚呢?

    “小妹喜愛的吃食我們都沒有。不過,我們疼愛小妹的心是赤誠的,小妹在天有靈必然通曉,她那般善解人意,必不會怨怪。”容氏手心貼在大郎手背,“大郎,休要悲戚,莫讓別人看了笑話!”

    容氏口中的別人,指的是趙旭。

    大郎努起嘴唇,吹散湯水上的熱氣,並不願與容氏多談此事,壓低聲音,柔聲哄道:“阿潔,喝了雞湯睡會兒吧。”

    哎,哪裏能睡得著啊!容氏暗自慨歎,點點頭“嗯”了一聲,就著大郎的手,乖順的喝淨熱湯,又再躺下。

    此時,確實不適合深談。

    史氏與赫氏知他三兄弟哀傷,帶著孩子們吃過晚飯,就催促他們快些安寢,不許吵鬧。

    趙家的孩子因為身份特殊比別家的孩子更能體會父母話中意思。於是,大孩子帶著小孩子洗漱就寢。

    很快,小院裏就平寧安靜。

    除了庭燎發出的熊熊之聲,再無其他響動。

    赫氏與史氏有心事睡不著,便來到容氏屋裏陪她說話解悶,三人說著說著,都為孩子們的聽話懂事而心酸。

    “小妹這就沒了?”趙矜死訊太過突然,赫氏如墜雲霧,至此時,仍舊難以相信。

    “可不就沒了怎的?”史氏吸了吸鼻子,憤恨說道:“特意壓到除夕才說,真夠狼毒!”

    容氏食指豎在唇邊,“噓!小聲點兒,這話可不能叫他們聽見。”

    “是呢,你聽嫂嫂的,少說兩句。要叫外邊那三兄弟聽了去,備不住殺人的心都有了!”赫氏輕拍史氏手背,小聲言道。

    “哼,別說他們,我都想殺人了!”史氏強自壓抑胸中怒火,憤懣低吼。

    聞言,容氏與赫氏不約而同悠悠長歎。

    她們的夫君,她們最清楚不過。這些年,三兄弟將心中那團火,深深隱藏,生怕露出些微眉目,從而引來殺身之禍。

    可是,就算他們有韜略,有雄才又能如何?

    他們仨,隻不過是看守皇陵的庶人而已。若有半點行差踏錯,就會粉身碎骨。

    況且,他們在這世上,並非了無牽掛,他們有妻有兒,還有母親,有小愚。

    現而今,小愚沒了。

    大郎趙昇坐在庭燎之前,卻是毫毛倒豎,寒意徹骨。小愚故去,令他方寸大亂。

    三郎郎遞來酒埕,唇齒輕啟,吐出“喝吧!”二字,再無他言。

    大郎正自失神,沒有接。二郎長臂越過大郎,拿住酒埕,說道:“我替大哥喝。”不等話音落下,便急不可耐的把酒灌入口中。

    三郎自嘲苦笑,“哎!小愚沒了,你我三人,前景堪虞。”

    芝焚蕙歎,物傷其類。

    三郎從趙矜的死,預見到自己或許難得善終。

    酒水入腹,暖意蒸騰升起延至全身,二郎大呼,“痛快!”把酒埕放在大郎掌心,“誒?你沒聽有根說,是柳媞害死小愚的?!”刻意加重有根二字,說完,吃吃笑了。

    他的笑聲與此時凝重氣氛格格不入。笑到最後,二郎眼角落下一串淚花,與火光輝映,晶瑩透亮。

    大郎兩指捏住酒埕脖頸,仰頭痛飲。

    飲罷,問道:“你們認沒認出那內侍是何人?”

    “杜子正!”二郎和三郎異口同聲說道。

    “是了!那杜子正原是父親門人,他怎會當了內侍?”大郎狐疑著又說道:“按理說,他是讀書人,父親故去,他該走仕途,而不是入宮為婢。”

    “仕途?談何容易?”二郎從大郎手中拿過酒埕,“你又不是不知道杜子正出身寒門,要不是父親慧眼識英雄,他哪裏能夠有車馬仆從,那般風光體麵?父親不在了,他的好日子也到頭了。入宮為婢,好歹還能有口飽飯吃。”

    咕咚咕咚喝了幾口酒,繼續說道:“你看他都不敢與我們相認,準是把舊日情分全部揚棄了。這種薄恩寡義之徒,不提也罷!”

    大郎微微搖頭,小聲咕噥,“我總覺得,他不是那種人呐!”

    “杜子正是何種人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柳媞是這世間最最陰毒的婦人!要是早知如此,我拚死也把她一箭射死!“二郎憤慨不已,重重悶哼一聲,又道:“那柳獠子淫賤獰惡,竟連親生女兒都不放過!當真是人神共憤!”

    三郎指腹抿去眼角淚水,從旁拽過四五條竹竿,投入火中,劈裏啪啦竹子爆裂聲音不絕於耳。然而,這爆竹聲聲並不能驅散三郎胸臆之中的痛楚。

    三郎謔的站起來,對大郎二郎沉聲說道:“咱們潛回京都殺了三皇叔,殺了柳媞,把所有那些對不起我們的人通通殺光,如何?”說話功夫,不忘遙指京都方向。他這一動作,有團東西自袖袋裏掉落在地。

    大郎顰了顰眉,盯著那團東西,疑惑問道:“那是什麽?飛錢?”

    三郎順著大郎的目光低頭看去,是個紙團。就勢俯身拾起,“嗐,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從不帶錢。”說著展開紙團,就著火光細匆匆看過,不由得驚訝的“咦”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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