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衷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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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將其遞到大郎眼前,“大哥,你看……”

    蠶繭紙上,蠅頭小字密密麻麻,字跡俊秀清朗,大郎目光落在末尾“杜氏子正稽首”這六字落款上,眼角突突跳了幾跳,伸手接過細看,其中記述了柳媞如何假借生辰之名召小愚入宮,如何以堇汁毒殺小愚以及大皇子趙堯歸朝。篇幅所限,杜子正寫的都是最近發生的事。

    三兄弟腦袋湊在一處,就著火光看完,許久沒有聲息。

    庭燎火勢漸弱,埋於灰燼中的一小截竹竿忽的複燃,發出劈啪脆響,將他三人魂魄喚回。

    這應該是杜子正來此地之前寫就,隻待尋著機會交給他們。大郎甫一聽聞小愚身故噩耗,與有根拉扯時,杜子正便趁亂將其放入三郎袖袋。

    能得父親器重,必不會是那等孤恩負德之輩。大郎感喟道:“杜子正的心是向著咱們的。”

    二郎卻不認同,狠狠啐了一口,“大哥,我們不能憑這隻言片語輕易信他。萬一他是三皇叔特意派來試探,又當如何?”

    “二哥所言甚是。”三郎抓過大郎手中蠶繭紙,團一團丟在火中,須臾就被火舌舔舐一幹二淨,不留絲毫痕跡。

    “這東西留著就是禍害!燒了一了百了!”二郎對三郎的做法極是讚賞。

    燒了就燒了吧。大郎隻要看過一遍,就能分毫不差的默書一份。

    兄弟三人各懷心事,再次陷入沉默。

    二郎、三郎固執己見,認為杜子正辜負父親的恩義,此行是替趙旭做探子。

    大郎深信杜子正不是試探,也不是哄騙,而是誠心要與他們建立聯係。可是杜子正為何不與他們當麵言明,反而行事如此鬼祟又如此迂回?大郎前思後想,覺得或許是因為有根在場。

    表麵看來杜子正是內侍,有根是黃門,可有根卻是奉了趙旭皇命,將小愚死訊遞出。而杜子正或者尚未真正獲得趙旭信任……

    大郎將杜子正前後表現在腦海中過了一遍,頃刻間,豁然開朗。

    “你們還記不記得,杜子正會功夫?”

    杜子正出身寒門,但卻是難得的文武全才。據說,在他幼時,有位道長教他三年武功。這也算是他的一樁奇遇。這還是他與趙昶飲酒,喝多幾杯當做玩笑話講的。

    然而,杜子正從不將他真實本領顯露人前。他總說自己學過射藝,懂些拳腳而已。倘使再問,他就打個哈哈,把話繞開。時日久了,人們隻當杜子正說醉話,說大話,沒人真當他會功夫。

    可是,別人不知,趙昶卻是最了解不過的。杜子正飛簷走壁,縮骨鐵掌都不在話下。也因杜子正有意藏拙,趙昶人前人後也幫他瞞著,從不道破。

    大郎幼年隨父親練功,在校場見識過杜子正單掌碎石。那時的大郎簡直將杜子正奉為神人。杜子正也答應過,若是大郎想學,他就將一身絕技全部授予大郎。

    可惜,沒等杜子正兌現承諾,父親就不在了。太子府裏那班故人四散東西,無緣再見。

    今日,得見杜子正,向日種種縈繞於大郎腦海,揮之不去。

    二郎三郎被大郎突如其來的問話唬了一跳,二人愣怔片刻,同時點頭,“嗯!他會功夫不假,好

    像還是個高手。”二郎回想起舊年太子府中高朋滿座,濟濟一堂的榮華場景,不由得唏噓長歎。

    “但是,杜子正在有根麵前並不展露半分,還故意做出嬌弱無力模樣,這又是為何?”大郎看看二郎,再看三郎。

    藏拙?或者有根與他不甚熟稔?更多的可能是,杜子正尚且不是趙旭的親信。那麽,他也就沒理由為趙旭刺探。又或者真如大郎所言,杜子正的心,是向著他們的。

    二郎、三郎垂首不語。雖然,答案呼之欲出,他們卻不願意相信。

    “杜子正和有根不是一條道上。有根是三皇叔的人,說不定,是為了派他監視杜子正是否辦差得力的呢?”大郎言之鑿鑿,肯定說道。他對此深信不疑,也許應該說是對父親用人識人的深信不疑。

    父親能得崔郎君以身相殉,杜子正也能為父親入宮為婢。

    二郎、三具是疑信參半。

    三郎不關心杜子正究竟如何,他隻知道,他、他們永遠的失去小愚了。

    “大哥,不論如何,小愚已死,這是不爭的事實。我們……我們……”三郎說著說著,哽咽了。

    他想說,“我們身為兄長,該為小愚報仇。我們殺回京都,我們奪回王位,我們才是名正言順的南齊君主……”然而,所有這些理所應當,此時此刻,吐露出一星半點,他們就是亂臣賊子。

    如今,端坐龍椅之上的趙旭,不會給他們任何翻身的機會。

    三郎餘下說話,全部化作聲聲哽咽。身為長兄,又豈會不知弟弟的心思?

    大郎伸手攬過三郎肩頭,把他帶入懷中,自責不已,“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沒用,是我沒用!”

    二郎埋首於大郎臂彎,就如孩提時那般,“大哥,你別這麽說!不是你的錯,錯全在祖父,若不是他受三皇叔蒙蔽,就不會命令北鬥軍留守原地,等候援兵。北鬥軍才是精銳,失了精銳,就算父親與曲大將軍再怎樣善於排兵布陣,農人對抗周確精兵,不啻於以卵擊石。豈有不敗之理?”聲音悶悶的,時而清晰,時而模糊,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

    “要不是小愚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我們此生都要被蒙在鼓裏!”三郎偎在大郎懷裏,“大哥,小愚沒了,我的心好疼,真的好疼。”淚水悄無聲息滾滾而下,“當年小愚被惠妍打斷胳臂,母親鉸掉三千煩惱絲,她二人去到鏡花庵裏,相依為命。我的心也疼,可是都不及今天這樣疼。

    我們與她們相隔兩地,無法相見。可隻要她們還存活於世間,我就有企盼有冀望。現在,我的所有企盼與冀望,一半隨風湮滅,一半化作綿綿怨恨,化作狠厲殺意,化作另一個陌生醜陋的趙旻於世間苟延殘喘。大哥,我很苦,很累。

    我的心,很疼,很疼……”

    三郎道出匿藏心底許久,從不曾吐露的衷曲。

    語畢,三郎泣不成聲。大郎、二郎亦是淚流滿麵。

    自從到在豐山村,三郎從不叫苦,叫累。他盡心盡力把自己能做的一切做好,不給哥哥們增添半分麻煩。他曾是父兄寵愛的弟弟,從不知愁為何物的趙旻。

    此時此刻,他說,他的心,很疼。

    兄弟三人,於除夕時,於庭燎前,抱頭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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