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瑾他們尋了一處價格還算公道的客棧，三層樓，名為福來。

    一層可以吃飯喝酒，樓上便是客舍，可供人投宿，最上一層價格最高，應該是屋子更為精致舒適。如瑾在二層要了兩間，三人都梳洗了一番才出來吃飯。

    跑堂的酒博士見他們三個氣質出眾，眼睛一亮便跑過來引路。

    這一處靠窗戶，一邊吃飯還可以看著街道盛景，遠處也可欣賞前麵的河道小橋。”

    如瑾探頭看了一眼，外麵是熙熙攘攘的人流馬車，還有各式攤位叫賣聲不絕於耳，一派富饒祥和。

    來一壺清酒，還有特色的小菜。”

    得嘞，您且先稍等。”

    說完便下去了，如瑾看著外麵的景象，忽然皺眉說道：“一會兒會下大雨，應該會綿延至明日午後，暮草你去買些雨具來。”

    飛廉看著外麵的大日頭說道：“怎麽會下雨？”

    如瑾沒有說話，隻是看著外麵高深莫測的笑了一下。

    而此時，坐在屏風後麵的一桌，慕容昭也看了看天色，牽起嘴角笑了一下轉而又板起臉，那一閃而逝的笑容赤一還以為自己是花了眼，正琢磨著就見他嘴巴張合了一下。

    什麽？”

    呂四將饅頭咽下肚，說道：“讓你去買傘。”

    豔陽高照，涼風習習正是好天氣，下什麽雨。但是頭兒既然發話，赤一還是站起身出了門。

    如瑾見暮草回來笑了一下，但看到身後也拿著蓑衣的赤一笑容便淡了下去，站起身往屏風後麵走去，果然是慕容昭和呂四。

    她繞過去正對著的是呂四，他身邊摞了有七八個大碗，手裏還捧著一個吃的正香，如瑾上下打量了一下他的身材倒是有些難以置信。

    而背對著她坐著的慕容昭則喝著一碗清水，也不是，上麵飄著幾根茶葉，水色呈一種透明的黃綠色，很是漂亮。

    要喝嗎？”

    如瑾猛然回身才發現自己盯著慕容昭的手看了好半天，她有些尷尬的笑了一下，說道：“不了，我就是過來拜訪一下，畢竟我們之前還承蒙公子相幫，能在這裏重逢也是緣分。”

    慕容昭抿了口茶水，修長的手指捏著碗沿輕輕晃動，沉默了好一會兒，久到如瑾正抬手打算告辭的時候，他側頭看了過來，那雙黑色的眸子總是在轉眸間有藍綠色光澤閃過，就這麽夾帶著陽光朝她看過來，如瑾覺得自己好似看到了琉璃。

    而且她發現，這人的睫毛很長……

    不知為何，那句告辭就梗在喉頭，轉了個彎兒又回到肚子裏。

    她抿唇輕笑道：“相請不如偶遇，不如……”

    好。”

    ……”如瑾話還沒說完，就看著慕容昭指了指赤一說道：“過來吃飯吧，瑾兒姑娘相請，你們隨意。”

    如瑾聽他嘴裏說出“瑾兒”兩個字的時候恍惚了一下，怎麽從他嘴裏說出來，就感覺和別人的調子不一樣。

    但是想到要請人吃飯，下意識的摸了摸腰間，還好南下的時候大哥塞給她不少銀錢，雖然在路上治病吃藥花了些，但是剩下的還是足夠他們回到饒州。

    看他們這樣子，應該也吃的差不多了，花不了多少。

    便笑著說道：“三位公子隨便吃，江西物產豐富，吃食可是江南之地數一數二的美味。”

    呂四挑眉看了慕容一眼，又笑著看向如瑾，將麵條吸進嘴裏嗬嗬笑了兩聲。如瑾見酒博士被他們又喚過來，便說道：“你們先吃，我就先不打擾，待會兒我來結賬。”不然她杵在那兒，人家也不好意思點東西。

    如瑾回到位置上，看著暮草說道：“你怎麽把赤一給帶回來了。”

    暮草回想了一下，說道：“就是那個傻大個？”

    對。”

    她反倒是很驚奇，說道：“他有跟著我回來？”

    飛廉正在喝茶聞言差點將自己嗆死，“感情，你以為後麵跟的是鬼。”

    如瑾已經沒有精力去細問這些，她一雙眼睛就盯著對麵的屏風，上麵畫著猛虎鄉下山，她倒是奇怪，慕容昭竟然會相信她說的話，還讓自己的手下去買傘，是不是他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份。

    鬼手阿瑾的稱呼在江西境內一查便知，袁天師的徒弟，問案占卜還有時替人治病，天師雖然已經隱居不出，但他當年的占卜之能可是名動天下，所以慕容昭才會相信如瑾推測。

    說來也是，內衛又怎麽會輕易放過接觸到的可疑人物，搞不好第一回在寺廟見過之後，自己和暮草的身份便給挖了出來，至於飛廉應該無從可查，父親他們辦事可靠，既然敢把飛廉撥給她肯定是個底細清白的。

    不過，紙永遠都包不住火，她這個王爺女兒的身份若是真去深挖也不是無跡可尋，也就是明麵上她隻是袁天師收養的一個孤女。

    因為餓大半天，如瑾吃了許多東西，擱下筷子便懶懶的趴在窗戶口上，正有些迷糊的時候，一個笑盈盈的聲音從身後穿過來：“姑娘，另一桌的客人說是您來結賬，一共三百文。”

    你說多……少？”

    說道最後如瑾感覺自己的音都破了，抬眼望了望外麵也沒有生出幻覺，三百文，她身上總共就三百文……

    如瑾平複了一下心情，讓自己看起來沒有那麽窮酸，便說道：“全長安最好的錦玉山莊酒樓，百花宴吃一天也就三百文，你跟我說他們吃了三百文？你們莫不是欺負我們是外地來客，故意訛詐吧。”

    那博士連忙擺手，說道：“咱們這裏三百多年的老店了，怎麽會做出這等事情，您的這些朋友專吃最貴的，這也就罷了，你來看看他們吃了多少，三個人吃了我們店裏三十桌的東西！”

    如瑾咬了咬牙，心裏明白也沒法和店家尋麻煩。

    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這一桌您就給免了吧，反正還不夠他們的零頭，就當是多了一個回頭客，下次我們還來，怎麽樣？”

    博士回去問了問掌櫃的，又過來說道：“行，看姑娘幾個都是痛快的，咱們就免了您這一桌，還真沒看出來，那幾位公子胃口這般好。”

    如瑾幹笑一聲，說道：“別說你沒看出來，我也是眼拙了。”

    她真後悔那一夜做什麽跟上去，暮草有句話確實說的對，她確實沾上了髒東西，餓死鬼……

    他們竟然生生的將她所有的銀錢都吃了個精光。

    博士，給我們上壺清水吧，我們再坐一會兒。”她需要緩緩神，好不容易補了點元氣，忽然之間又泄了下去。

    得嘞，稍等幾位。”

    暮草從腰間掏出幾個銅錢推到如瑾手邊，飛廉比她多了十幾個，如瑾歎息一聲從口袋裏摳出五個銅錢。

    真真是一貧如洗……”

    話音剛落就感覺一股濕冷的風吹了進來，看來雨快來了。

    正垂頭喪氣的將銅錢一一收起來，外麵便下起了雨，外麵有人奔跑，有幾個人進了客棧，聽口音應該是長安一帶，不過又不太純正，說明是各地行走的商人，等他們坐下後如瑾才看到中間還有兩個胡人。

    反正無事如瑾便伸長了耳朵聽些閑話，要知道，但凡吃飯娛樂的地方就會有意想不到的小道消息，有時候比朝廷上的動靜傳的都快。

    一個胖子坐下後重重的喘息一聲，抬手將腰帶鬆了鬆，說道：“忽然之間就刮起了怪風，雨來的這麽急，幸好咱們將貨都交了不然準得淋濕。”

    另一個卷胡子附和道：“這南方就是雨水多，以後咱們往神都洛陽跑一跑吧。洛陽正值發展之際，咱們也能撈些好處，聽說有不少人已經奉旨往神都洛陽移居，現在連西市最偏的鋪位都漲了十倍的租金，再晚就更貴了，我聽聞錦玉山莊的酒樓在城裏又開了好幾處。”

    胖子哼哧哼哧的挪了下身子，說道：“可不是，如今武後的態度就是要扶持洛陽城，聽說乾元殿拆除後在原址上建明堂，而且還要在南邊再修座天堂，供奉大佛，這麽大的工程役工可達數萬，而且洛陽漕運發達，很快就會成為商人聚集之地，咱們可不能落了後頭。”

    明堂，天堂一個是舉行國事大典的殿堂，一個則是佛教盛典的場地。

    武後可真是大手筆，諸位先皇都有意設立，卻一直擱置，而她就有這個能耐修起來……

    如瑾垂眼看著水中波紋，心頭竟然生起佩服來，身為女子武後的這份才能、雄心是多數人比不上的。

    如今大刀闊斧的提升洛陽城的地位，重心東移，避開李氏經營多年的長安，不失為一個好法子，隻是她的動作越多，如瑾就越是擔心，在百姓麵前她尚且還擺出一副對李氏宗親的優待，等她一切準備停當，就會出手了。

    那兩人的話音落了，客棧裏頭正好安靜下來，零星有幾個人小聲交談。

    而他們那桌的胡人忽然笑了起來，操著不太熟練的中原口音，大聲說道：“聽說監造的還是太後的男寵，讓個男寵去督建大殿，能長久麽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