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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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卷起寒風,樹枝絞在一處砰砰作響,如瑾心煩意亂,猛地拍向書案。
飛廉見狀沉聲道:“主子息怒,既然知道此人有詐,我便潛入府內砍了他,為王爺報仇。”
如瑾將百花坊給的紙條擲入火盆,冷聲道:“說什麽傻話,區區一個小縣令,頂多是枚好用的棋子,你殺他作甚,不但自己有可能被擒還會打草驚蛇,切不可輕舉妄動!”
哦,屬下魯莽。”
如瑾將茶碗推到他跟前,緩聲道:“如今李旦處境不妙,宗親接連倒台,隻剩得他一個廢帝苟延殘喘,一麵要避著皇帝,一麵還要小心他人的暗害,怕是惶惶不可終日。隻是,他撿了條命,卻害的我父兄入了黃泉!”
火舌將那小小的紙卷吞沒,在如瑾的眸子裏跳了一下,她起身立在窗邊,垂眼看著牆根處的積雪,那裏見不到日頭,怕是整個隆冬都難以化開。
三年前,她也這般踩著青石板拾階而上穿過越王府的九曲回廊,看著奴仆們勞作,感受著新年節的熱鬧喜氣。
而今,她來到洛陽城,住在鬼巷極目望去也隻剩下灰牆積雪,冷冷清清。
她始終不願承認父兄是真的謀逆,他們都不是那等重權重譽之人,不會對那個位置有非分之想。
而今,實情是,他們反了。一雙雙的眼睛看著的,他們確實征兵起義,不過起因卻在李旦身上。
竟是為了去救他……
正擰眉生氣,暮草捧著一個匣子,紅綢抱著琴走進來,她們見如瑾麵色不善,頓了頓走過來,小心問道:“何事?”
如瑾瞥了她一眼說道:“寒風凜冽心境不佳,無他隻是無聊罷了,你們過來作何?”
飛廉過來囑咐說明日一早你們要外出,我便把行頭趕製出來,還有那些鈴鐺,拂塵也都放到匣子裏。紅綢也把挽歌練得極好,我方才聽了聽,比你唱的要好得多。”
如瑾點點頭,說道:“比我好那就對了,我尋得的挽歌曲調要比別家悠揚灑脫,咱不是去號喪遂用不著撕心裂肺,暗沉沉的令人難受。‘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死者已矣望生者能開闊些,莫要太過傷懷。”
是,謹遵主子教誨…”
紅綢躬身一禮,如瑾擺了擺手命她唱已去。
唱的確實好,琴技也比如瑾更佳,行雲流水間令人心胸開闊了許多,加上紅綢的清越之聲,如瑾也無任何挑剔之處。她撥了撥頭發,眯著眼看了看色,就著琴聲喃喃道:“飛雪將至,怕是有冤情發生。”
果然,夜間便下起了大雪,寒風乍起刮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如瑾便帶著暮草、飛廉出了門。
本來在街上玩鬧的人,看到她們從貓兒巷出來,就好似見了鬼一樣,抱著孩子匆忙回家,門窗緊閉。
看來沈園的事還是被傳開了……
眼看她們幾人成了瘟神,如瑾歎了一聲拐進旁邊僻靜的小街。小街無人踩踏,雪很厚異常難走,如瑾沒留心便被斜裏衝出來的一個胖球似的小童撞到,連忙蹲下來看他有沒有受傷。
沒有傷到,娘親給我穿的特別厚。”
如瑾摸了摸他的臉,紅撲撲的臉上圓咕嚕眼睛,好似一顆凍果子,也就六七歲的樣子。便笑著問道:“家裏人呢?,怎的隻有你一個小娃兒。”
爹爹不在,隻有我和娘親、弟弟。”
家可在附近,我送你回去,外頭的大街上有馬車,這條小街又太過僻靜,不可到處亂跑,記住了?”
那童子點了點頭,抓著如瑾的手便往自己家裏走去,確實不遠,拐了幾處便到。
娘,我回來了!”
二柱,你個兔崽子又跑去哪兒了,都說了這大冷天的別出去!非要去!”
從屋子裏跑出一個麻衣婦人,雖然穿著樸素,但長相不俗,柳葉彎彎杏眼朱唇很打眼。她一邊數落一邊仔仔細細的看了那二柱一遍,才抬頭打量如瑾。
謝謝姑娘,這個調皮搗蛋的小子實在看不住,還麻煩你們送他回來,進來喝口熱茶吧。”
她搖頭拒絕,看著一旁的二柱說道:“舉手之勞,是我先撞到他的,二柱是個好孩子很有禮數,聽嫂子的口音不是洛陽人。”
嗯,從揚州逃難逃過來的,老家水災整個村子都沒了。他爹八年前就沒了,我們孤兒寡母是投奔親戚的,結果我那親戚也是命苦,早早就去了。”
她話音一落就聽著二柱嚷嚷道:“娘,弟弟睡醒了沒,我早上是去給他摘樹上的紅綢子了。”
沒呢,還睡著,你別嚷嚷的吵到他知道了嗎?”
隔壁家那鐵三兒他弟也是三歲來的,人家天天活蹦亂跳,你怎麽老讓我弟待在家裏,會傻了的!”
那婦人在二柱屁股上打了幾巴掌,把他推進去,罵道:“能一樣麽!誰跟他們一樣的野猴子,你給我好好認字!”
二柱有些失落的進了屋,如瑾若有所思的看了眼這個婦人,說道:“嫂子,我們便不打擾了,還要趕著去辦事,下次若是碰上再來叨擾。”
好好,那你們路上小心。”
請留步,家裏有兩個孩子不容易。”
二柱娘這才停下腳步,看著她們走出街口,轉身回去,發愁的看著床上正睡的香甜的孩子。
希望蒼天保佑,小主子你一定好好的長大,給你父親他們報仇!”
這時如瑾,朝後麵看了一眼說道:“奇怪。”
飛廉看過來,他剛剛隻是看了看院子裏的東西,覺得也沒什麽奇怪之處。
丈夫死了八年多,二柱現在是七八歲的樣子,可是弟弟現在三歲多了,那這個孩子是誰的?”
紅綢忽然出聲,“找了個野男人。”
如瑾聞言聳聳肩,也沒把這個插曲放在心上,家長裏短,他們也沒那個心思打聽。
三人才走到鋪子外頭,便看到武旭立在沿下。
久等。”
我也是才到,倒是辛苦幾位了,大節下還得出來。”
如瑾也是稀奇,便說道:“大年初二,正是親友走動的日子,你怎麽挑這個時間來發喪。”
武旭笑了笑,溫和的說道:“我的親人都住的太遠,不走動也罷,今兒山上人少。”
如瑾點點頭,招呼著飛廉收好東西,給貓兒的食盆裏放了吃的,便跟著武旭出了南市。
就你一個人發喪?”
人多有何用,我一個人足矣,乳母不在意這些。”
如瑾側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把屍身寄放在了廟內?”
嗯,方便。”
方便……這麽說他的家裏或許有些複雜,見他眉目低垂似是不想談及這些,便沒追問。路上又說了些別的趣事,倒也不覺路上太久。
到了寺廟,法師已經在等候,見如瑾他們進來,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行了一禮。
如瑾他們連忙回禮,那法師看樣子和武旭相熟,一直帶著他們進了停屍的地方。
打算葬了?”
嗯,入土為安,了無牽掛。我想她也想葬在此處,以前就總是來聽您講法。”
法師笑了笑看了如瑾一眼,說道:“也好。”
這幾位是我給乳母做壽衣那家鋪子的朋友,乳母生前愛聽曲兒,拜托這位挽歌娘子唱一段兒。”
法師點點頭,說道:“那我便不打擾了,有什麽事可喚沙彌。”
謝,大師。”
武旭將法師送出去,回來就往棺材裏麵看去。說道:“我記得你說奈何居的手藝能讓人忘卻憂愁,含笑九泉,我信了。乳母臨走前忽然很開心,穿著壽衣拉著我說了好些話,無病無痛,笑著走了。”
如瑾神秘一笑沒有答話,看了看麵容安詳的老婦人,朝紅綢擺了擺手,琴聲漸起,時而悠揚,時而低鳴。
訴說將要遠離時的哀痛和不舍,調子一轉,又好似看透紅塵,瀟灑不羈,將生死看的通透。
如瑾手裏拿著鈴鐺,中間搖過幾次,這一曲奏罷,武旭已經在沙彌的幫忙下將棺材抬到了一株老梅樹下,自己拿著鐵鍬挖坑。
總算是下了葬,武旭跪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用刀子在木板上刻了一碑,便算事成。
武旭公子,這下咱們就銀貨兩訖,你也節哀順變,在此梅花樹下,她老人家必然可以睡的踏實。”
武旭身上有些狼狽,沾滿泥土,掌心磨起了血泡,但他渾不在意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笑道:“多謝,望她來世生在一個和睦之家,老有所依。對了,還有一半銀錢沒有結清,過幾日我便送去,辛苦你了。”
客氣,武公子是奈何居第一個客人,所以我們都得圍著你轉。”
幾人如此,那武某死的時候你這鋪子若是還在,便再來尋你做一件。”
如瑾聞言楞了一下,也玩笑道:“到時候便不是這個價碼,公子若是寬裕自然可以來。”
武旭也看著她笑了起來,梅林中香風陣陣,倒是覺得舒暢了不少。
二人並肩下山,正說著便看見一個小沙彌快步跑過來,“公子快些走吧,侍禦史牛弘義帶人來圍了寺廟,說要查您留在此處的寶物,劉護衛他們正攔著,牛禦史說您有謀反之心!您先避一避吧。”
說著便要去帶路,卻被武旭拂開,他冷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我現在走了,便更稱了他們的心,我倒要看看他能給我羅織什麽罪名!”
殿下,您……”
如瑾驀然停住,殿下?如瑾能稱為殿下的除了李旦還有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