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廢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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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道上,青石旁側,如瑾的臉色比身上的素白鬥篷還要冷。她攏著手居高臨下的看著石階下的武旭,心緒複雜。

    怪不得一身難以忽視的貴氣,怪不得難以言明的親切之感,怪不得他一身文雅之下總是鬱鬱寡歡。

    原來,他是……李旦?

    武則天登基為帝,降李旦為皇嗣,賜了“武”姓,所以他如今也自稱姓武,他少時曾用名李旭輪,所以他在外行走取名武旭,隻怪當初根本沒有多想。

    也從未想過,竟是這般相遇。

    仆一知道父兄之事源頭竟是他的密信,那股無名火便哽在心頭,午夜夢回恨不能去當麵質問,為何明知宗室艱難還要去信讓大哥來救,為何讓大哥去送死!

    就是因為他,越王府、琅琊王府被誅殺殆盡,活著的也被流放千裏之外。

    那一瞬,如瑾已將銀針撚在指尖,隻要發力便可射入他的後心,將其斃命。

    然,待那雙溫和的眉眼看過來時,她又褪卻了,這般如玉澄淨的人,真是那個罪魁禍首麽?

    大哥引以為知己的人,真的這般不堪麽?

    指尖的血滴落下,聚了一灘立馬凝結成冰,如瑾胳膊被搖了一下她才回過神,回頭看了飛廉一眼。

    主子,王爺定不想你如此,謀殺皇嗣,是要被砍頭的,他們花了多少工夫才將你的身份掩下!”

    手腕被飛廉捏住,他皺著眉頭將已經刺進指骨的針快速拔出來,按住針口,如瑾纖細的手抖了一下,眼角依舊掛著一絲難以揮去的恨意。

    主子!”

    刺痛感讓如瑾恢複了些神智,她將手指縮回,提步走向武旭說道:“如瑾眼拙,竟不識殿下。”

    識不識又有何妨,我隻是置辦喪事,有何可聲張之處。”

    如瑾嘴角翹了翹,眼中迷蒙退散,依舊一片清亮,淡聲道:“殿下如今可想好對策?牛弘義此人名聲在外,是周興身側最得力的副手,構陷暗害張口便來。我今日同你一起,少不得要被牽連,還望殿下好生應對。”

    武旭似是思索,聞言看向不遠處的大殿,說道:“這寺廟裏密布皇帝眼線,我之所以選了此處安葬乳母,就是想避開惹是非。然,瘋狗總歸是免不得胡亂攀咬,今日敢在此害我,定是拿了什麽證據。”

    殿下雖在東宮,卻好生艱難。”

    如瑾說完,也不曉得是諷刺還是可憐,說罷便垂下頭。

    武旭不動聲色,鳳目直白的看著她,良久才沉聲道:“這世間,誰不艱難,我已是三生有幸。”

    是啊,你確實有幸。

    帶路!”

    沙彌依舊眉心緊皺,卻也不敢違背,戰戰兢兢往山下跑去。

    主子,咱們可要趟這渾水?”

    如瑾回頭看了紅綢一眼,倒是沒想到她問出這話來,便衝她頷首,示意她繼續說。

    殿下處境不妙,各方勢力都緊盯不放,咱們若是此次與他同出一氣,難保不會被人記恨。況且周興、牛弘義之流敢如此明目張膽,誰又知道,這不是皇帝的意思呢?咱們會不會得罪了皇帝。”

    難得紅綢願意講這麽長一句話,如瑾靜靜聽完,笑了一聲。

    一隻蚍蜉如何撼樹,帶著幾分無知的傻氣倒更襯咱們的身份,太過精明反而令人生意。洛陽城裏對頭多的是,咱們不算什麽,現在,還沒人樂意費工夫與我們為難。”

    紅綢垂目思索,再未出聲。

    她看著武旦帶人進了大殿,又略微頓了頓才往下頭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道:“若這真是一個萬無一失的計劃,且深得皇帝之心,周興為何不親自前來?那麽個奸猾狡詐之徒怎會失了這等機會。”

    紅綢聽罷,眉眼一挑,說:“阿瑾的意思是,這事兒是周興拿著牛弘義來試探的。”

    一會兒進了大殿,便躲在一旁聽著,若是有人動手就擋下,不要傷人亦不要被殺。”

    是!”

    三人循聲找到了武旭他們,正在大雄寶殿之內。

    此時,大殿空蕩,香客早被嚇的四散,牛弘義便叉腰立在武旭麵前,滿臉不屑。

    武旦倒是麵色沉靜,即便衣袍樸素尊貴之氣不減,就那麽淡淡的迎上牛弘義的挑釁。

    殿下,探子來報說您最近頻頻出府,還鬼鬼祟祟到了洛陽城各大市集,為了掩人耳目還進了凶肆,那麽晦氣的地方您去那兒做什麽!今日一早,天還未亮時,您又趁著官員及家眷進宮拜謁的時機,偷偷出城,在這寺裏頭藏匿不可告人之物,沒錯吧殿下。”

    武旭當下也未反駁,說道:“靈山寺是陛下親賜修繕而成的,牛禦史當心禍從口出,這裏的僧人、法師都識得我,你大可以問問我在這裏做了些什麽,這些莫須有的罪名,我不認。”

    那牛弘義豈是好言好語能打發走的,他本就是來誣陷的,自然也早有對策。

    果然,武旭話音剛落,就聽著牛弘義說道:“來人,把殿下藏到後山的東西搬出來!”

    幾個人抬了箱子過來放到武旭腳邊,牛弘義用刀一個一個挑開,說道:“謔,兵甲武器、金銀寶貝、殿下藏這些東西是何居心!嘖,這是什麽?龍紋冠,龍紋袍……你這是要造反嗎!來人給我拿下!”

    武旦鳳目冷凝,厲聲嗬斥道:“你敢!我乃武周皇嗣,你區區一個從六品的小吏就敢在這裏定我的罪,誰給你的膽子!”

    如瑾在角落裏看著,倒是見識了牛弘義這類雜碎的行事作風,可真是有恃無恐,胡亂從別處搬了東西就敢汙蔑皇嗣,

    他是否得了哪些可靠消息,遂如此囂張,甚至不留後路,武旭都提醒他此處設有皇帝的眼線,他竟然絲毫不放在眼裏。

    牛弘義莫不是被灌了迷魂湯吧……

    還是說,他先前得了某人命令。武家?丞相?或者是實權在握的傅將軍?

    如瑾垂目思索,聽著牛弘義又嚷嚷:“來,把人證帶上來,給我們殿下瞧瞧,他的屬下是如何說的,窩在東宮勾結外賊,意圖通敵賣國!”

    說完還從懷裏拿出幾個信封,得意洋洋的說道:“殿下的印,殿下的字……做的了假?”

    兩個血淋淋的人被拖了上來,已辨不出樣貌。

    如瑾一眼便知曉是毒刑,專挑人身上最要害的地方下手,骨、經處發黑,應是被什麽有毒的東西刺破。

    武旭看到那兩人,先是一愣,仔細看了兩眼才認出是自己護衛,眸中劃過淩厲之色,抬手擋開那些人,蹲身到護衛身前,“怎麽回事!”

    主子,屬屬下,沒有……招。他,汙蔑你,別上當!”

    其中一個護衛撐著一口氣對武旭說了一句,旁邊有個官差聞言上前就是一腳,武旭側身擋住自己的護衛,背上被重重踢了一下,大概是震傷了內腑,嘴角流下一絲血線。”

    嘖嘖,真是主仆情深,殿下可真是養的好狗。”

    武旭抬頭冷冷的看著牛弘義,咽下湧上來的血氣,諷道:“你這條狗也不差,忠心護主乖順愚蠢,這次是周興指使你來的吧,真是聰明,出了禍事你來背黑鍋,若是事成了他去撈好處。你不過是一杆爛槍頭,作威作福而已。牛弘義啊牛弘義,我能活至現在,自有我的法子,今日你來害我,殊不知是拿刀捅自己!”

    牛弘義表情猙獰,狠狠的將領子揪開,赤紅著眼說道:“多少人盼著你死呢,我不是順天而為,他們都得謝我。今日,我定讓你翻不了身,私藏兵甲龍袍,暗地裏通敵賣國,證據確鑿。你的這兩個護衛都陪伴你多年,他們已然認罪,你還有什麽話說。”

    武旭冷聲道:“就這點伎倆還想蒙哄世人,你可真是自作聰明!”

    我的伎倆,你稍後便知。”說完附身看著武旭陰陽怪氣的笑了一聲,壓低聲音道:“不然你跪下來求我,求我放了他們,不然今日我就血洗這個鬼地方,反正也無人可知,尤其是那個又白又嫩的美嬌娘,殿下這幾日去的勤,怕是動了凡心,我就用她來給這些人陪葬。”

    如瑾聞言蹙起眉心,攏著手走了出去。

    武旭回身看了她一眼,不讚同的搖了搖頭,鬆開扶著護衛的手,起身說道:“如果這一跪值那麽多人的命,那我跪,這有何不可?”

    說完他便撩起衣袍,朝著牛弘義跪了下去,隻是膝蓋還沒落地,便被一股大力扯起來。

    殿下慢著!”

    如瑾上前,伸手扶著被慕容昭推開的武旭,鬆了口氣。

    不隻是誰,竟將上官婉兒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