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不作美，大雨一連下了好幾天，楊稀和謝言亦被迫待在客棧裏，無法趕路。不過，白日裏還算好過，客棧前堂有吃有喝，還有說書的。兩人叫上幾盤小菜，再給點小費，便能在好聽的故事中，打發時光。

    說書先生最愛講鎮西將軍的英雄事跡，極力誇獎謝捷將軍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英勇，似乎其一人就能讓熙國的西疆之地處於安全之中。聽客的歡呼聲中，說書先生的讚揚之語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大讚謝捷愛護百姓，從不占百姓便宜。即便對待手下亦是溫和有禮，是個良師益友……

    楊稀小聲問身邊謝言，“你爹真那麽好？”。她暗自計較，如果謝捷真那麽通情達理，是否自己前去道個歉，就能將彼此的仇恨化解？

    謝言抿嘴含笑，“其實，我想說，我爹比他說的更好！”他半玩笑半正經地續言，“開玩笑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在不同人眼中，我爹應該是不同的形象！對於百姓來說，我爹保住熙國西邊的安穩，應該算是個好將軍。對於兵卒來說，我爹治軍嚴厲，也許沒人覺得他溫和。我爹向來做事做人自有一套原則，賞罰分明，真懲罰起人時也是相當凶狠的……”

    楊稀聽到“凶狠”兩個字，驚了驚。想來，已結下的梁子不好解開！

    謝言自顧續說，“不過，我很喜愛尊敬我爹，認為他是最好的父親……”

    楊稀聽他說父親，不免感同身受，想到了自己的父親。暗暗琢磨著，自己的爹爹在別人眼中算什麽樣的人呢？在兄弟們眼中，算一個好寨主？在朝廷官員心中，僅是一個山匪吧？但無論別人怎麽想，她都覺得自己的父親是最好的！

    謝言叨叨說了一些話後，久未聽見王五的回應，微皺眉，“老先生？”

    楊稀回過神，不想再談這個話題，轉開話鋒，“哦！茶壺沒水了，我去後廚加點水！”。她拎著空壺去後廚，自助倒熱水。走過回廊，發覺外邊的雨越下越小，大有欲停雨的架勢。暗思，不久便可再趕路了吧。

    楊稀提壺回桌，坐了些時候，天色越來越暗，雨亦終於停了。然晚上不好趕路，估摸著也得等到明日。兩人聽書聽得厭煩，又沒到睡點，總不好一入夜就回房休息，便討論吃過晚飯後拿什麽消遣。

    楊稀輕輕吸了一口氣，建議，“不如出去走走吧！”

    謝言自然沒什麽可拒絕的，點點頭，便一起出外。按照往常，楊稀用一根棍子牽著他閑逛。

    大約是被大雨困得太久，人們都出外散心。街上熙熙攘攘，很熱鬧。而大雨初停，空氣中盡是水汽，頗有陰寒之感，楊稀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謝言眼睛不好，但耳力不錯，雖然街上嘈雜不斷，他還是敏銳地察覺到恩公的噴嚏聲，急忙停住腳步。

    因為同牽一根木棍，他一停，立即便帶得楊稀停下。楊稀回首看，“怎麽了？”

    謝言將身上的外卦脫下，朝著聲音傳來的地方遞去，“老先生，你多穿些，別著涼了！”

    不！不用！”楊稀沒有接過他的衣物，覺得他大題小做，自己不過打個噴嚏，沒必要添衣。揉揉鼻子，“我適應一會，就好！”

    老先生，你就穿上吧！”謝言維持著遞衣物的手勢，失落說，“老先生，我能做的不多，你就讓我替你做些什麽吧！”

    那個……好吧！”楊稀不願糾結於一些小事，終是接過外卦披上，“謝謝你！”

    謝言重新摸索到木棍的一端，跟著其走，淡笑，“王老先生，你千萬別對我說謝，我要謝你的更多呢！要不是你，我早就……”

    楊稀不想聽他感激的言語，打斷，“前麵有糖葫蘆串賣，你想吃嗎？”。她摸摸身上的外卦，頗感溫暖。覺得方才接受他送衣的好處，該還些什麽才能心安，於是頗想請他吃點東西。

    謝言自認為是個糙漢子，不該吃這種小孩子的食物，但恩公提出來的建議，他向來不會反對。點頭，“好啊！”

    楊稀思及糖葫蘆串的酸甜味，一臉興奮，不自覺地加快腳步，“那咱快點去買吧，我看圍著的人挺多，去晚恐怕就沒了！”

    謝言原本以為王五是個悶悶的老者，沒想到，他會為了糖葫蘆串而加快腳步，像個饞嘴的孩子般地急切找吃的！？謝言突然有種感覺，感覺王五也許並非想象中的那種滿頭銀發的內向老人！？

    謝言微搖頭，不願想下去。若再思量，鐵定又會懷疑王五的身份。自己說過，要相信王五，不該再胡思亂想地起疑。

    楊稀擠進人堆裏，買了兩串糖葫蘆，回身遞給謝言一串，“吃吧！”

    哦！”謝言已經很久沒吃這種小玩意，頗感不自在。他一大老爺們，舔吃糖葫蘆的樣子，想想都覺好笑。可恩公給的東西，他不會拒絕。醞釀了些時候，終是張嘴舔了舔。隻是剛吃完一個裹滿糖漿的山楂果，感覺手中的木棍動了，又被牽著走。

    楊稀在前領路，高興地說，“那邊有賣糖人的！咱去吃糖人吧！”

    唔……哦！”謝言被牽著走，一想到還要吃糖人，隻好加快消滅手中的糖葫蘆串。剛吃完糖葫蘆串，立馬被塞了根糖人。

    楊稀笑說，“我讓賣家給你做了個小猴子，很可愛的小糖猴子！”

    可愛？謝言手臂上無意識地起了些疙瘩，但覺從這位老者口中說出“可愛”兩字時，有些俏皮之意。他忽生一念，難道自己麵對的是個小娃娃？

    楊稀見他不動口，好奇問，“你不喜歡？”

    喜歡！喜歡！”謝言揮掉胡思亂想，開始啃糖人。剛吃完糖葫蘆又吃糖人，盡往嘴裏塞甜食，弄得滿嘴的甜味。他從前不愛吃甜食，總覺膩味。不過，當下和恩公一起吃，又覺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楊稀很快嚼完糖人，開始尋找下一個目標。她也不曉得為什麽，今晚是越吃越餓，越吃越想吃。目光很快鎖定了另一家小食，歡快說，“那邊有糖糕，咱們快去！”

    謝言額上滾落兩滴大汗，什麽情況？還要吃？他還沒想清楚，手上就被塞了糖糕。然後，又陸陸續續地被塞來各種其它食物。他吃的速度，趕不上恩公買食物的速度。不一會，手就滿了。不過，恩公很貼心地給他買了個小竹籃裝多餘的食物。謝言一麵吃，一麵納悶，王老先生的胃口太好了吧？吃得又快又多？是一個老人該有的牙口嗎？

    楊稀吃得很盡興，也不曉得是逛累了，還是吃得太多以致於飯暈。她懶得再走，帶著謝言回客棧休息。

    一上床，楊稀就下意識地繃緊神經，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謝言跟其睡了幾天，早感覺到王五的不自在。摸摸旁邊，仍舊摸到空著的一大塊地盤，忍不住說，“老先生，你是不是睡得很不舒服？”

    沒有！”楊稀嘴巴這麽說，身體卻誠實地僵了僵，心頭浮上一絲難受。同睡一榻著實不舒服，害怕不小心暴露身份，她卷在角落，壓根不敢亂動。一晚睡下來，睡得腰酸背痛。

    你看，咱們中間，總是能空許多！”謝言用手輕拍兩人之間的空地，“你是不是和我睡，頗感不自在？若不喜歡和我睡，我就睡地板吧！”

    不！不是！”楊稀為免他起疑，無奈往他那邊挪了挪，“我隻是有些不習慣，從小到老，我都是一個人睡的！”楊稀回憶了點往事，感慨，“其實，小時候，我不喜歡一個人睡！我特害怕孤單，但因為自身原因……又不能和別人一起……”

    楊稀說的自身原因是指女兒身的緣故，無法毫無顧忌地與黑山寨的兄弟同吃同睡。她小時候特怕黑，都要點著蠟燭才能入睡。其實，黑山寨以前也有些女人，不過個個如男子的個性，也不怎麽關注她一小女娃娃的心思！是以，她從小就活得挺孤單。

    謝言聽其說自身原因，還以為其說的是因為臉傷而被人排斥的事，心底頗心疼，誠心回應，“老先生，你以後不會孤單了，我會一直陪著你，照顧你……”

    我困了，快睡吧！”楊稀不想聽他說這些，因為清楚地曉得，這些話是他還不知真相的情況下說出來的。如果有一天，他曉得自己是黑山寨的寨主，還會說要照顧她的話嗎？顯然是不會的！

    好，睡吧！”謝言低喃祝福，“做個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