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稀躺回床上睡覺，一時心亂如麻。思緒浮浮沉沉，也不曉得該想些什麽才能安心。忽地聽到外邊有擂鼓敲響的聲音，渾身抖了抖，暗感有不好的事發生。趕忙起身，問正在旁邊沏茶的阿靈，“是不是又開戰了？”

    啊？我去看看！”阿靈亦感困惑，立即出外打聽消息，過了些時候才回來，搖頭回應，“沒開戰！我們上回打了勝仗，估摸著不會那麽快有反攻。”

    那，為何敲鼓？”楊稀在此處待得不久，但也了解到些常識，一般是有大事發生，才會敲鼓示意。

    那個……”阿靈吞吐說，“寨主，你好好養身子，其它的就別管了！”

    楊稀原本沒怎麽在意，但見阿靈極不自然的表情，便曉得有問題，追問，“到底什麽事？說！”

    阿靈麵對曾經的寨主，還是頗敬畏的，在她的直視下完全沒辦法逃避話題。無奈說實話，“昨夜，大公子擅自出去找你，違反了軍規，是以現在正被抓去當眾受鞭刑。”

    楊稀一頭霧水，“違反軍規？受鞭刑？”

    阿靈詳細告之，“將軍曾有令，非他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牆半步！但昨天大公子出外追你，並沒得到將軍的同意！是以，違反了軍規！”

    啊！？這話的意思是，謝言因為她，受責罰了？楊稀一時沒吭聲，微低首思了思。忽地跳下床，穿上鞋往外走。

    阿靈追著出去，“寨主，你去哪？”

    我……我去看看！”楊稀並非想看熱鬧，隻是感覺事情與自己相關，便不能置身事外。她搞不清楚，謝言明曉得會觸犯軍規，還出外找她？到底圖什麽？有意思嗎？現在他受鞭刑，算自己的錯？還是他自找的？

    寬大的操練場上，所有小卒站得整整齊齊。高台上，謝言被扒掉了上衣，正被一大漢猛地抽打著鞭子。而謝捷隻坐在一旁，靜靜看著。

    楊稀也不曉得該不該插手這事，似乎沒必要多管。謝捷都能恍若無事地坐在一旁，她又何必多理會？

    楊稀思了思，掉頭打算離開。然走了幾步，終是停下來，回轉身繼續觀望。因為謝言的上衣被脫掉，她看到他滿身的舊傷痕，那些在黑山寨遭受的傷害，還那麽清楚地留在他身上。於那件事上，楊稀一直是覺得有愧於謝言的。想到往事，她逐漸有些不安。

    楊稀的頭很痛，仇恨與愧疚交織於腦中，陷入深度的矛盾中。她原本完全不願多搭理謝言，然思及昨夜的相助，不得不承認已欠下他的點點恩情。

    大漢手中的鞭子一起一落，一鞭一鞭地甩在謝言後背。他原本就滿是傷痕的後背，又增添了數道血痕。楊稀終是無法心安看下去，快步走上前，大喊，“住手！”

    眾人循聲看向她，一臉驚訝，沒想到執行軍法的時候，居然有人敢來打斷？還是個女子？

    謝言微微抬頭看去，估摸其是來看自己笑話的。但看她緊繃的容色，似乎又並非此種目的。心中閃過一念，難道她來頂替自己受懲罰？閃過這個想法後，謝言嚇了一大跳。怎麽可能？她哪有那麽好心？皺眉低吼，“你來幹麽？回去！”

    楊稀沒理他，直接向謝捷問，“因為他出城找我，所以要打他？”

    其實，楊稀很不願與謝捷對話。一看到謝捷，就想到黑山寨那些逝去的兄弟，心中的怒火便是滕然而生。但當下不是計較那些的時候，一事歸一事，如今得先關注謝言被打的事。

    謝捷淡淡應了一聲，“是！”。

    謝捷的回應有些無奈，打在兒子身上的鞭子，如同打在自己的心上，他也很心痛。然軍令如山，違背了就必須受懲罰，否則無法服眾。

    楊稀走到謝言身邊，跪下道，“既然與我有關，那剩下的鞭子就由我承擔！”

    她倒不是憐惜謝言什麽，隻是在想，這事與自己有關，便有責任承擔一部分懲罰。而且，她希望捱了這頓鞭子後，算是償還了謝言在黑山寨所受的折磨，算是還了昨夜他將自己帶回來的幫助之情。從此，她不再欠他什麽。她，不允許自己欠他什麽。

    謝言微驚，沒想到她真來替自己受罰？原本還以為她來看笑話，來奚落他！？謝言身為一個男人，自然無法接受一個女人幫忙承擔什麽。輕語，“走開！跟你沒關係！”

    楊稀沒理會謝言的勸阻，望向手持鞭子的大漢，“動手！”

    大漢一時手足無措，不曉得該如何應對，看向謝捷，“將軍……”

    謝捷微低眸，沒有立即回應。再抬眼之際，冷酷無情地說了一句，“都打！”

    持鞭的大漢有點不明白，“什麽意思？”

    謝捷沒回反問，“還剩多少鞭沒打？”

    大漢老實應答，“五鞭！”

    謝捷冷冷說，“每人皆打五鞭！”

    將軍！”謝言心下驚恐，看著父親，在這戰場，他亦不能當眾喚父親為爹，隻能喚其將軍，“請不要打她，是我犯的錯！”

    任意出城，是你的錯！但……”謝捷意味深長地看向楊稀，“但她此刻隨意打斷責罰，是她的錯。所以，既然她要求挨打，便隨了她的心願。不要以為在這個地方，可以信口開河！”

    爹……”謝言不曉得如何勸說，略有所思地大量楊稀。難道她不怕嗎？他實在想不明白她為何來此承擔責任？還不顧自己的安危？是不是昨夜被冷糊塗了？謝言皺眉對她說，“你不是這裏的小卒，不用聽這裏的軍令，先離開這！”

    楊稀沒吭聲，固執地跪著。她既然都跪下了，便不願再反悔什麽。無論是自己獨自承受還是讓與之共受，皆不願逃避。她不想承認，但又不得不承認，昨夜是謝言將她從死亡線邊緣拉回來。無論何種原因，是他救了她。如果沒有他，自己現在早凍死在黃沙中了。是以，她不能心安理得地看他承受一切。她從小到大，都被教導看重道義。有仇報仇與有恩報恩，是同樣重要的。

    謝捷微揚眉，冷清地哼了一聲，“打！先打這女子！”

    是！”大漢得令，立即甩下鞭子。

    楊稀吃痛，咬著牙承受。這大漢甩鞭的手法外輕內重，沒傷及她所穿外衣，但內及力道極重。她感覺一鞭子下去，五髒六腑都挪了個位。額上頓時冒出豆大的冷汗，才挨兩鞭便已有些受不了。

    停手！”謝言站起身，阻止大漢再度甩下來的鞭子。他擔憂地看向楊稀，想給予安慰，又不曉得說什麽。這個女人真是笨，沒事出來逞什麽英雄？一點也不懂世故圓滑嗎？執鞭刑的大漢向來因人而異，對將軍的兒子肯定會手下留情，每一鞭看似很重，但僅傷皮表，不傷內裏。而大漢必定不會對楊稀寬容，鐵定打得外輕內重。同樣是受五鞭，自己不過是背部開花，而她很可能會被打出內傷！

    謝言看向父親，求情，“將軍，此人並非我軍中之人，不該受軍法處置……”他不等父親表態，轉向阿靈，“帶她下去！”

    我……”楊稀想倔強地繼續承受，然被謝言極快地一掌劈去，將她劈暈。

    謝言急急讓阿靈將暈倒的楊稀帶走，又跪下來。似乎絲毫沒在意方才的插曲，望著有點不知所措的大漢，“繼續吧！”

    謝言欲將楊稀剩下的那三鞭責罰一並攬過來，但被謝捷製止。謝捷冠冕地找借口，“不會打死你，你要死也隻得死在戰場上！”

    謝捷語畢，揮揮手，將一眾人驅散。他端著將軍的身份，不能立馬前去關心謝言，隻能指揮軍中最好的郎中立即為兒子療傷。他靜默地坐著，對方才突然出現的楊稀頗感詫異。那個女人，為什麽會願意承擔鞭子？她對謝言有愧疚？僅為昨夜的事？還是更多？

    謝捷更為納悶的是，自己的兒子似乎對這個女人很不一樣。明明充滿仇恨，怎麽會不顧生死而出城找她？還願為她挨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