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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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梁,溫煦的陽光灑在街上,來往的人群匆匆忙忙。
醫廬內,李大夫端著熱氣騰騰的藥喂嫩寒喝下,而嫩寒的眼腫的如核桃般大,憔悴無比:“李爺爺,姐姐為何還不來找我?”
李大夫耐心的寬慰她:“嫩寒乖,你姐姐現在有事情脫不開身,讓我先照顧你幾天,等嫩寒病好了,爺爺再帶你去看望姐姐,好嗎?”
嫩寒回想當日鎖夢與趙普的打鬥,半信半疑:“姐姐不會離開嫩寒的,有黑色曼陀羅,嫩寒也不會讓姐姐死的,等嫩寒病好了,爺爺一定要說話算數。”說罷童真的和李大夫拉鉤鉤。
李大夫喂完了藥,想著鎖夢已摔落懸崖,哪有一線生機,不由得潸然淚下。
張氏見狀,哼了一聲:“上次跑了就算了,這次又領了一個來白吃白喝白住,你那點小本行養的起麽?”
不管張氏如何譏諷,李大夫皆不作聲,一心隻係小嫩寒孤苦無依,而鎖夢的死訊也越發讓李大夫顯得蒼老。
見丈夫避開自己,張氏氣更不打一處出,跑到房間對嫩寒就是一頓打罵,嫩寒的身上被捏的淤青,卻隻把眼淚往心裏吞,張氏見她不吵不鬧,也覺沒趣,出房去了。
嫩寒咬著被褥,堅定的目光:“姐姐,你答應過我的。”
鎖夢被冷凝帶回之後,又從鬼門關走了一回,十天之後,雖不得痊愈,也能緩慢行走。一天,她看著冷漓子雕刻的浮冰,仔細之時,覺得精細無比,功力和大姨母紫姮可相提並論,頓時萌發了希望:冷師伯既能雕出如此浮冰,功力定是不可小覷,四姨母教我找得婆婆,可如今嫩寒生死未卜,我又怎能離開汴梁去尋婆婆呢?不如投在冷幽宮門下,待我練好武功,找到嫩寒,再尋婆婆也不遲。想罷點頭,朝冷漓子的房間走去。
刹那,冥悲劍靈動,直刺正在調養生息的冷漓子,持劍者並非別人而是鎖夢。
冷凝見狀,大驚,扔了端來的湯藥便去阻止。
冷漓子雖然為救鎖夢身體大傷,但對抗虛弱的鎖夢還是綽綽有餘,三招過後,劍落在鎖夢麵前,鮮血從鎖夢口中流出。
冷凝嗬斥鎖夢:“夢兒,師兄為救你大耗真元,你怎能恩將仇報?”
冷漓子揮了揮手,示意冷凝別誤會鎖夢,起身,負手而立:“幽鎖夢,你大姨母既然是要鎖了你這一場噩夢,你又何須執著?”
鎖夢雙膝落地:“不,大姨母為紫幽宮嘔心瀝血,至今生死未卜,鎖夢豈能心安理得的將這場噩夢封鎖住呢?師伯若全門遭滅,至親被殺,還能理直氣壯的鎖夢嗎?”
冷漓子對鎖夢狂妄的語氣冷笑一下,徹底毀滅了她的希望:“那又如何?我早已不問世事,隻不過顧念昔日情誼才救的你,等你病好了,從哪來的,該到哪裏去就離了吧!我冷幽宮不歡迎客人。”冷漓子語氣淩厲,尤其把客人二字說的很重。
聽到此處,冷凝方恍然大悟,原來鎖夢在試探冷漓子是否願意收她為徒,見師兄毫不留情的打破她的希望,不禁覺得孤苦無依的鎖夢更加可憐,上前扶起她:“夢兒,對不起,是我錯怪你了。”望了一眼冷漓子飄飄然的背影,歎息一聲:“可師兄隱居至此,為的便是避開江湖,遠離殺戮,又豈會再教子弟?而且是為了仇恨而學的徒弟。”
鎖夢無奈的目光摻雜著感激,朝冷凝搖頭,鬆開她的手,走到冷漓子麵前,跪了下來:“師伯,鎖夢至此,血海深仇不得不報,還望師伯成全。”
說罷欲拜之刻,冷漓子轉過身去:“你拜了也是徒勞,我說不收便是不收。”
鎖夢聽後隻覺得冷漓子對紫幽宮毫無情誼,起身立馬反駁:“為何不收?且不說紫、冷、墨本一宮之和,師伯責任所在,而人學之而教予學,非曰能之,願學焉,鎖夢真心實意,師伯豈有不收之理?”
冷凝對鎖夢衝撞的語言甚是憂心,要知道冷漓子與紫姮墨娘之間的關係微妙,已讓一宮分散,今日不知情的鎖夢出言不遜,還不知冷漓子哪般性情。忙上前阻止,故意嚇鎖夢:“夢兒,別太過分,安心的在這養傷,否則你棲身之所也會難得。”
冷漓子雙目緊閉,諷刺她:“求學之心?心焉為何?學之謂何?”冷漓子此言一為讓鎖夢知難而退,二為她端正心思,不被仇恨蒙蔽。
誰知倔強的鎖夢一點也不屈服,大言不慚:“鎖夢自知莽撞,可此等血海深仇又豈能過眼煙消雲散?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鎖夢又豈能呆若木雞、心安理得的苟且偷安?若霜曉寒姿梅一枝,竹籬茅舍當如您所願?那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難再扶,莫非師伯也要鎖夢逃避過一輩子嗎?”
隻聽鎖夢借己之事,將冷漓子的處境與怯弱表達的淋漓盡致,不由得讓冷凝捏了一把冷汗,她拉了拉鎖夢衣袂,讓她別講。
冷漓子冷哼一下,不理鎖夢,向外走去。
鎖夢見狀,亦甚是無可奈何,想向前去再求冷漓子,卻被冷凝拉住,朝她搖頭。
冰雕之處,一泉瀑布臨空而下,濺起水花,發出悅耳的聲音。
夢兒,你看這湍急,有何感受?”冷凝溫柔的語氣。
鎖夢瞳孔深陷,直射瀑布的那一邊,回憶安靜的浮起,皆是唯美的畫麵,舒緩的風兒吹著,飄過幾片梅瓣:“湍急?卻是怡人的樂曲,溫和的感覺。”
冷凝牽著鎖夢的手,輕輕一躍,飛向瀑布,而那瀑布如簾子一般自動分向兩邊,水似紗般撫摸鎖夢的臉。
瀑布內,隻見是一間房子,不像外邊冰雕遍布,而是木質陳設,到處都是棋盤,黑白棋子相間,鎖夢欲用手觸摸,被冷凝叫住:“一寸一毫皆不可動。”
鎖夢用迷惘的眼神看著冷凝。
冷凝向前走了幾步,領著鎖夢將這三十二盤棋看遍,各盤位置懸殊,卻又像被線串著,不可獨而觀之。鎖夢隻覺奧妙精深,不僅僅因棋而設,想必已是蓋棋三十二法巔峰之意,暗藏絕妙的精神境界或是蓋世的武功秘籍。轉過頭,問向冷凝:“師叔何意?”
冷凝感懷傷情,臉頰已被淚水輕舔:“這是師兄畢生心血。”
鎖夢甚是不解,猜測道:“與三宮分合有關?”
冷凝點頭:“紫、冷、墨本一宮之情,也因情字而分離,紫姮師姐、師兄、墨娘師姐三個的關係也因此決裂。”
棋局淩亂,卻是二十年前的回憶:紫幽宮,紫姮冠冕為宮主,處處張燈結彩,柳堤旁邊,微風習習,摻雜冷漓子的聲音:“紫姮,宮主之位就如此重要?為何棄我至此?”
紫姮望著潺湲的小溪,心卻不似它一般流動,而是被冷漠占據:“我何曾許諾過什麽?又談何棄你而離?”
冷漓子傷心至極,激動地言語刺疼紫姮的心:“哼!原來如此,風雨兼程,卻隻是我一廂情願,那天山之旅,你答應過我了卻師祖之事便和我歸隱田園,也是敷衍我?”
紫姮冷笑,好像和自己毫無關係的表情:“師弟,救祖師乃每個弟子應做之事,你豈能在我身上加上條件?承師父衣缽,是紫姮福氣,紫姮又怎能辜負師父和眾師兄妹的期望?若師弟不服,紫姮願向師父提出再行斟酌宮主之事。”
冷漓子隻是搖頭,冷笑一聲:“情至深處,我冷漓子竟是追名逐利之人?而是,這話偏偏於你紫姮口中說出,哈哈哈哈……”說罷瘋傻一笑而去。
紫姮於這金柳旁邊,仰頭,不讓淚落下:我能做什麽?除了用隱瞞來守護你們。
再是下一盤棋,棋子飄忽不定,若隱若現,就似冷漓子現在的情況:“別喝了,師兄。”
一女子奪去冷漓子手中的酒罐。
冷漓子抓住那女子臂膀,笑道:“墨娘,今日紫姮承師父大誌,乃大喜也,來,你也陪我喝兩壇。”
墨娘見眼前冷漓子頹廢之極,怎會不知他與紫姮兩情相悅,卻是今日之狀,可自己一直默默等待著冷漓子,此刻,又喜又恨,歡喜自己有一絲希望,惱恨紫姮無情傷他至此。淚水打濕她的眼眶:“師兄,墨娘深知你心難受,可希望你體諒師姐。”
體諒?”聽至此處,冷漓子不由得狂笑不已:“天山之行,我責怪自己無能,讓她受此折磨,肩負不該肩負的使命。我呢?拿命陪她,她是大弟子,照看動亂的一切,我呢?不離不棄。說好的,此事一了,便不問世事,可如今,她已是一宮之主,我還能怎樣做那些微如塵埃之事?”
師兄。”聽到此處,墨娘甚是心疼起來,大聲喊住了他。拭淚,將冷漓子扶起做好,深情地看著他:“一路風雨,師姐於風雨中無言而立,你於風雨中相隨,孰知墨娘又於風雨中無怨?”
冷漓子聽罷,回過神來,看著傷心的墨娘。深情地眸子勾住過往,把愛深藏。
何曾想?你會回過頭來攙扶我一把,哪怕隻看我一眼?”墨娘哽咽:“冷漓子,你隻顧著橋上看你的風景,卻不知橋下墨娘情深的留戀麽?你隻看到你為她做的一切,卻看不到墨娘為你不顧一切麽?還是,你無動於衷於墨娘這份沉甸甸的愛呢?”
話落,冷漓子將墨娘擁入懷中,往昔墨娘為他所做種種都如水中倒影一般閃閃爍爍,尤其是那隻空蕩蕩的衣袖。對不起三字從冷漓子口中說出,墨娘啜泣著,欣喜這晚來的懷抱,可墨娘我不愛你七字在墨娘耳邊響起,好似一晴天霹靂,徹底粉碎墨娘的心。
墨娘停止哭泣,鬆開他,笑了:“沒關係,你讓我愛你就行。”說罷揚長而去,獨剩冷漓子月下獨酌。
再一棋盤,時間更替著,春夏已過,正值仲秋,山野開滿了黃色的菊花,酩酊大醉的冷漓子躺在其中。不變的,便是墨娘的不離不棄,她吃力的扶他至房內,幫他擦臉脫鞋,蓋上被子。欲走時,被冷漓子拉住:“別走,別離開我。”
墨娘淚下,坐在床邊:“嗯,不走,在呢!”
冷漓子朦朧的睜開雙眼,緊緊地抱住她不放。
旦日,日光曚曨,冷漓子睜開雙眼,隻覺頭疼,伸手之時,發現墨娘已躺在自己右側,驚慌之際,忙穿好衣裳向外走去,留下的是閉眼淚落的墨娘。
幾日後,冷漓子麵對不了自己所做一切,邀紫姮、墨娘於河畔割袍斷義,逃避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情愫,從此不見影蹤。
冷漓子消失不見後,便是墨娘發了瘋似的找他。
紫幽宮內,墨娘責怪紫姮:“他對你情深義重,為了你不顧一切,你怎還能忍心在此處安心做你的宮主,對他不聞不問?”
紫姮望著墨娘,苦笑一下:“若說他為我做的多,那你為他做的少嗎?墨娘,我有苦衷,原諒我傷了他,也傷了你,現狀,便是最好的結局了。”
墨娘獨臂的影子顯得她越發憔悴,挖苦紫姮:“你安心做你的宮主,我不會讓他逃避一生的。”說罷拜別紫姮,離她而去。
那日,傾盆大雨,墨娘與冷漓子對立望著,冥悲、幽淚一白一黑發著微光,是墨娘最後的努力。
那之後,冷漓子便封了冥悲劍,建了這回音棋。
鎖夢隻觀了幾張棋局,便知道了個大概,想必冷漓子心中自責了大半生,也難怪他不收自己為徒。
冷凝牽著鎖夢的手,向外走去:“夢兒,師兄是愛墨娘的,可他總認為自己負了紫姮,方逃避至此,才不敢麵對一切,你須體諒他。”
鎖夢懵懂,停住了腳步:“那師伯是在等墨娘麽?”
冷凝點頭,淚滴落在眼角:“或許師兄有更重要的使命吧,他不收你為徒,隻是為你著想而已。”
鎖夢寬慰冷凝:“姐姐,若如此,師伯有心,紫幽宮遭滅頂之災,我若詳訴予他,他會幫我的。”
冷凝對鎖夢的懂事甚是欣慰,露出滿足的笑容,對她重重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