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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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沒有郎中,也沒有外來的郎中願意翻上幾天的山跑到火原村裏來。
有個小疼小熱的,都是咬咬牙,扛上個幾天就過去。再嚴重點的,那就全靠趙八家的婆娘了,隻因她阿爺的阿爺的阿爺,反正也沒人記得是哪代老人,進山的時候,從一頭大黑熊的爪下,把一個進山采藥的郎中給救了,從此她家就會了這麽一門救人的本事。
妙手回春是談不上的,但處理起外傷來,倒還有一手。雖免不了還是有人因傷勢過重或者因為邪毒侵體而喪命,但被她家幾輩人救回來的也不少,因此趙八家的婆娘此刻就成了眾人的主心骨。
“他阿大,別急,等人先緩過來再說,您這麽急著叫,趙大也醒不來。”見廿八急慌慌的樣子,趙八家的就不高興了,這還是這幾年,若是換了再早幾年,指不定就該叉著腰開吼了,火原村裏的婆娘,那可是惹不得的,尤其是還得了眾人厚望的。
“就是,他阿大,您也別急,您急我們也急呀,沒見趙大都傷成這樣了?”眾人也七嘴八舌的有些埋怨廿八。
“都別吵吵了。趙八家的,這傷如何?”老村長畢竟上了年紀,又是住在村東頭,所以來得是最晚的,來的時候正是最鬧哄哄的時候,也是人心最亂的時候。
本該在工地裏的趙大跑回來了,帶回了銅鑼,還帶著傷,還提到了大郎,那麽,工地上的情況究竟如何?想著就揪心。
那裏,可有自家的漢子,自家阿大或是兄弟或是小郎呀,整個工地上,幾乎就囊括了火原村所有的勞力!不僅是壯勞力,隻要是能扛得動,能挑得動的,都在開路。
現在,連村裏最壯實的趙大都傷成了這樣,那麽其他人呢?誰都不敢去想,誰都不敢先開這個口把問題挑出來,眾人的心,就那麽的揪著懸在半空,若不是趙八家的見過的血多,能撐得住場麵的話,怕是早就一個個的癱倒在地了。
現在老村長來了,這可是火原村威望最高的人,真正的主心骨。因此老村長一發話,亂哄哄的場麵突然就寂靜了下來,個個屏住了呼吸,滿懷期待的看著趙八家的。老槐樹上原本被眾人嚇得不敢出聲的幾隻剛學飛還沒遷徙的酈鳥也從窩裏探出頭來,歪著脖子好奇的打量著樹下的人們,間或“嘁嘁喳喳”叫上幾句,更是增添了現場的寂靜。
“這是刀傷,而且是橫刀。”
“嗡~!”的一下,安靜的場麵忽地就又亂了起來,女人們臉上掛著惶恐和不安,一個個攥緊了衣襟,趙二家的更是臉色蒼白,晃了一晃,就此暈了過去。
如果是豺狼虎豹之類的,火原村的人就沒一個怕的,來一個抓一隻,來倆就殺一雙,沒說的,多年來偏離其他村鎮太遠而養成的彪悍脾氣也是火原村能夠在這崇山峻嶺中立足的根本原因。
可這是刀傷!
刀傷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下手的是人!
橫刀,那隻有府兵或者是衛兵中的精軍才有的,郡兵和衙役配的要麽是片刀,要麽是厚背刀,看著挺嚇人的,但一群兵丁也就那麽一兩把,其餘的,多是槍呀榖呀之類的可以刺的長兵器。
幾乎與世隔絕並不等於真正的與世隔絕,火原村每年都可以在春耕前和秋收後看到那些前來收稅或是帶來征徭令的兵丁,通常是一個小吏帶著那麽一伍的翻山過來,因此哪怕是消息閉塞,也不過就是比外麵的村鎮晚上那麽個半年才知道消息而已。
趙八家的常跟了趙八去到鎮上把整個村冬天裏獵來的動物皮毛拿去換錢買鹽呀布呀什麽的物品回來,加之又是懂治外傷的,見多識廣,故此她說是橫刀傷的,那就應該沒錯了。
可那是軍隊呀!
火原村可從來沒有過什麽和當今對抗的想法,而郡上和縣裏衙門因了火原村人的彪悍,又這方圓百八十裏就隻有這麽一個村落,真要把火原村的人給逼急了,那就是卡在整個郡喉嚨裏的一根魚刺,沒的自添煩惱,因而也沒有為難過火原村的人。
說來就是這麽奇怪,火原村的人越是安份,衙門裏的人對火原村就越發的和氣,反過來火原村的人就更加的不想和官府作對,說白了,一句話,怕麻煩。
在村裏,誰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你總得要吃鹽吧,你總得要穿衣吧?麻布自己村裏是會織,但量不夠,總得去山外買,那就是一個兩個的出門,不可能全村人都去,你落單了,被人欺負了,怎麽辦?跑上個上百裏路回村搬救兵?
人若都沒了,救兵搬來又有啥用?還能把魂硬生生的從判官的生死簿上劃了去?不可能。
這就是火原村世世代代長輩的教誨,使得火原村的人出了山都是非常本份的山民,或許這就是良性循環,你越是本份,又有整個村的地形和彪悍民風撐著,衙門就越不會刁難你。
本份的時間長了,總是會朝著懦弱和怕事的方向演變,或者說,本份的極致就是懦弱和怕事,尤其是攤上和軍隊的事。
但是,顯而易見的,不知道什麽原因,或是一兩個兵士,又或是一整隊的兵,來火原村了,不僅傷了人,搞個不好……不敢想,不敢想,老村長有點手足無措,有點絕望了。
眼下,隻能寄希望於趙八家的能把趙大救活過來,告訴他們事情的原原本本。
“傷倒好辦,隻是開了膛,內裏一點都沒壞,”趙八家的仔細的又瞧了瞧趙大的傷口,除了傷口滲出的血外,沒發現其他地方有出血的,猶豫了下,“這樣的傷,若不染了邪毒,半個月就可以下地,一個多月就又是活蹦亂跳,可就……”
頂了天就一半一半的機會,若是刀是鏽的,甚至連十之一二的機會都沒有,村裏這麽些年,因傷口染了邪毒而不治就那麽疼死或是眼睜睜看著傷口流膿而死的人也不少,基本上,趙八家裏的話等於是判了趙大的死刑,宣告小鬼已經在出發的路上,等著拘趙大去了。
“讓他說話!”一個怯生生但堅定的聲音從人群後冒了出來,大家回頭看去,卻是趙大家的婆娘,死死的摟住她的兒子二蛋子,將二蛋子的臉按在自己的腹間不讓他看,嘴唇已經咬出了血,就那麽站在人群外,不敢再進前一步。
“嫂子,我盡力救就是。”趙八家的點了點頭,她知道趙大家裏的話的意思,那就是不管趙大是死是活,一定要讓他說話,說說到底是出了什麽事。
不是怕,這是對全村老少的負責,能說出這番話來,足見趙大家裏的是個非常明事理的人,拿捏得準事情的輕重。
也不是沒有人小聲的嘀咕過去工地上幾個人看看怎麽回事,工地離村也不遠,也就二三十裏路而已,腿腳快的一個時辰就到了,山裏長大的,就是老太太也未必能比山外的小夥子慢多少去。但當聽說是橫刀傷的人後,就不再有人敢想了。
同樣也不是怕。
男人沒了,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扯大了,就都還有希望,若是自己去了也沒了,那就真的沒希望了。
於是就都看著趙八家的忙碌著。
“醒了,醒了。”趙大家的在趙二家的攙扶下,才勉強一直站定了,不知道是過去了一百年還是一千年,總覺得這時辰爬得比蝸牛還慢,好不容易的,聽到人群中哄的一下叫了起來。
“嫂子,去看看吧。”滿手是血,甚至臉上和襦裙、小襖上都是血的趙八家的分開人群走了出來,強笑了笑,“沒事的,大兄身子壯實,能扛過去的,我去山裏采點藥給大兄敷上。”眼光卻是躲閃著不敢正視,微微的欠了欠身,匆匆的就往東邊的山頭跑去。
東邊的山是離村最近的,也是村裏老少出山的必經之地,最為熟悉,知道哪裏有藥。
“大郎…被…被…官兵….抓….”醒過來的趙大雙目無神,有些渙散,說這幾個字後一陣的咳嗽,牽動傷口,豆大的汗珠瞬間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鄉…鄉親們….沒…沒事….”
強撐著說完這句話後,趙大頭一歪,暈死過去。
“還好,隻是被抓,隻是被抓……”廿八一直屏氣等著,聽清這句話後,緊繃的弦鬆了,人也癱倒在地,大家隻聽得他不住的念叨,“去找,要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