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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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家是個發福的中年人,眉眼中還有顆痣,在櫃台後揣著手觀察了半天。見一眾兵士對大郎都挺恭敬的,但又少了份的畏懼感,這讓他感覺非常的奇怪,按理,像大郎這麽大的還沒完全長開的半大小子,有近百的兵士前呼後擁著的,不是勳貴子弟便是皇家子弟,平常人哪有這等待遇?這些貴人子弟都是錦衣華服,小臉個個如同玉琢一樣的白嫩,坐行立止自有一份高高再上的威嚴存在,哪怕是那再平易近人的子弟,舉手投足間,都有如一堵無形的牆,將眾人與其隔離開來。
但看這小家夥,臉白嫩是白嫩,但又不是那種嬌生慣養的白嫩,這點可以用從小就被嚴苛的長輩強壓著習武來解釋;可穿的卻是個兵士最普通的衣裳,還大了一號,就那樣,活脫脫就是個沒見過世麵的山村小子,白水本來就不大,店家自己也沒去過什麽地方,就連他這樣的人都能瞧得出來沒見過世麵,可見這必定是從比白水還要偏僻得多的小地方來的。
可又怪哉,這幫兵油子又叫他小神仙,哪門子的事喲?拎不清。
三子跳脫,見店家好奇的打量著大郎,便上前在櫃台上“砰”的拍了一下,把店家從神遊物外給拉了回來:“看啥呐?瞧這小神仙好奇是不是?某家可告訴你,好奇心會害死人的。某家敬你,可某家的拳頭卻不敬人。我問你,這最近,可有成幫結夥的軍士模樣的人路過?”
“軍頭可莫唬老漢。”怎奈店家卻是不吃他這一套,回過神來後眼一瞪,“某南來北往的軍頭可見得多了,就沒見哪個軍頭敢無事生非的,某敬你們,是因為你們身上有股子血性,當是殺過胡人的,若是中原來的那幫兵油子,某等可不耐煩給騰出院落來。”
相較而言,地方節度使的兵反倒是要比中原直屬朝廷的兵要更親民些,不外就是這些節度使的兵都是府兵,說白了,就是自家都有田地,閑時是農人,經常要參加訓練,戰時則成兵的,而朝廷的直屬兵,比如羽林之類的,則是屬於職業兵,脫產的。
一般無事,羽林等朝廷直屬兵不會進入節度使的勢力範圍內,他們的職責是拱衛京畿,因此店家所謂的見到的軍頭不少,就幾乎全是府兵,且還是就地駐紮的附兵,這些府兵自然是不會滋擾家鄉,個別的是有,但也不大敢亂來就是。
三子見恐嚇的不行,就來軟的,摸摸捏捏的從衣襟內掏出了個珠子,遞到店家麵前:“你若是肯說,這珠子就歸你了,若是不說,說不得某家隻好以通敵嫌疑將你送到衙門去關上個幾天。”摸營的,總歸是有些額外的收獲,對此上頭也大多是睜一眼閉一眼,不然誰去幹這等危險的營生?
店家眼前一亮,卻見這珠子雖說不上是極品,卻也有小指般粗,淡金色的外表,滾圓滾圓的,足可以給自家婆娘的步搖上掛上去,絕對是能壓倒這白水鎮上的諸多娘子,就算是要換錢,十幾二十貫應該也還是能換得到的,但嘴上卻是還要討便宜:“誰個知道你們是什麽目的?瞧你們的裝扮又不是本府府兵,真要是旁個州來打探我們州敵情的,某這才真真是通敵呢。”
“珠子給我。”大郎眼尖,一下就跳將了起來,把珠子從三子手中奪了過來,愛不釋手的把玩著,也就老村長有一顆綴在一頂藍色的襆頭上,還沒這麽大,這麽圓,平日裏老村長都是藏著的,隻有年節了,才肯穿戴出來一兩日。
正好髻冠上缺個飾物,這珠子綴上恰好不過,大小適宜。
“小郎君,您可不能反悔呀。”店家大急,心中後悔莫及,早知如此,剛剛就不應該拿捏呀,直接接了過來應了就是,哪家的兵會這麽傻,要來打聽這個州的情還大張旗鼓,上百號人的來?要來也是一個兩個喬裝打扮了來呀。
三子他們對大郎的態度,店家是看在眼中的,大郎說要了,這軍頭肯定答應的。
叫小神仙他覺得別扭,幹脆就叫小郎君,透著尊重。
“一個珠子能有多少錢?你要是說了,我告訴你個細水長流的生錢法子,保準你一年賺到的錢比這珠子多得多。”大郎見櫃台上一本剛縫好的帳簿邊上有把載紙刀,就拿了過來,在珠子上輕輕刮了下,很是歡喜:“卻是真的。三子,先借我,等到了地方再還你。”
“小神仙要就盡管拿去就是,什麽借不借的,某等都是刀口上舔血過日子,一天一天的數著,活過一天就是賺一天,這些錢財,也不是看得重。再說了,要不是小神仙,某等早已成了刀下鬼了,小神仙這麽說卻是折煞某也。”三子又急了,他現在最怕大郎不要他的東西,身上的好東西還有些,又不敢拿出來,還怕大郎擠兌他說他阿諛奉承。
“難道這世上還有假的珠子不成?”店家見大郎刮了一層後才說是真的,大奇道。
“怎麽沒假?便是人都有假。這假珠子麽,你是無緣見到了。”大郎這才又想起了,自己又莫名其妙的做了個莫名其妙的事,但就是那麽的自然,好像還缺一步才能真正斷定是真是假?卻又想不起來了。
但這珠子必定是真。
這個小家夥透著古怪。店家也聽出點什麽了,大約是這少年救了這麽些個兵士,所以這些兵對他都很恭敬,這就好解釋這少年的穿扮和地位的差別了,隻是一個小少年,又憑什麽救了這些兵?
還有,細水長流的賺錢法子?那敢情是好,有法子賺錢,絕對是要比一顆死的珠子強過太多,隻是,他有麽?於是小心的問:“不知小郎君說的是什麽法子?”
“哧~!你個老奸巨滑的家夥,小神仙說有法子,那必定是有法子,這可是有能耐的人…..”差點就把之前山林中發生的事給說漏了,還好及時的刹住了。三子很是尷尬的捂著自己的嘴,輕手輕腳的走開,這裏既然小神仙出手了,那就沒啥問題了。卻見憨貨正咧嘴在那傻樂,氣極,抬腿一踹:“樂啥,有啥好樂的?還不趕緊的把凳子搬過去,沒見小神仙都要掂著腳說話嗎?”
“哎呀,罪過,罪過,是某的不是,某這就出來。”店家也是玲瓏心竅,一聽就知道自己有些慢待了客人了,趕緊的顛顛從櫃台後鑽了出來,拉過一條凳子,抬袖拂了拂,“小郎君您坐著說,坐著說。小蒼兒,端茶給客人,沒個眼力勁的,還想不想要工錢了?”
“阿爹,阿爹,囡囡要那珠子。”堂後門簾一掀,跑出來個粉撲撲的小丫頭,跌跌撞撞的一下撲了過來,一把抱住店家的腿撒嬌。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直勾勾的盯著大郎手中的珠子,大郎此刻正對著櫃台上的油燈前後左右的端詳著珠子,珠子在他手中轉動,燈火輝映下,仿佛有一層光彩在其上流動著,變換著。
才剛入秋不久,小丫頭就著了件水綠的緞麵無袖小襖,襖麵前襟用粉線鏽了朵足有拳頭大小的牡丹,衣擺和肩縫都用了白兔毛包著,下穿拖地粉色羅裙,隻在裙前露出一小截的虎頭鞋麵,就那一小截,卻也是鏽得花團錦簇。
白兔毛已然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料子,卻在這平常人家出現,而繡鞋即便是富貴人家也未必有幾家舍得穿的,一雙鞋要繡得如此花團錦簇,光是人工都要至少半年,足見這小丫頭在家中受寵的程度。
圓嘟嘟的一點點嬰兒肥,卻又不是胖,兩道柳葉眉對稱的往眼角微彎,睫毛長長的翹起在眼上,眼中流光溢彩像是會說話,十足一個美人胚子。
三子剛踹完二妹,聽到糯糯的童聲,轉頭這一見,心立馬就化了,趕緊的從懷裏又掏出個珠子來:“這個給囡囡。”
“不要嘛,囡囡就要哥哥手中那個。”小丫頭搖搖頭,抬起左手指著大郎手中的珠子,右手食指卻是含到了嘴裏輕嘬著,仿佛一隻小奶貓見到了美味的妙鮮包一樣的目不轉睛。
就連這有點不耐煩的聲音都是那麽的好聽。
“想要麽?”大郎手一收將珠子收到了掌心握著,卻把臉湊了過去,“香一個,哥哥就把珠子給你。”卻也是起了憐愛之心,這麽粉雕玉琢的人兒,好像天上的仙女呢。
郭仲達從店外進來,正好瞧見,笑著搖了搖頭,心道:若是這小娘子再大一些,怕是店家就要和大郎拚命了,哪能如此唐突呢?隻不過現在小丫頭也就將將五六歲的樣子,和大郎的年紀也差了一半,都是小孩子,雖然有些不妥,卻也是無妨。“囡囡別鬧,等阿爹明日托人去府城幫你買珠子,比這個更大,更漂亮。”哪怕是小孩子,店家也是舍不得自己的女兒就這麽親一口陌生人的,又不是自家的親戚,憑什麽?“不嘛,阿爹買的就是沒哥哥手中的好看。”小丫頭輕輕扭著腰不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