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秋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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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魂不散!”大郎心裏淬了一口那老頭,懶得理他,對付這種老頭的辦法就是不理他,在火原村裏,那是屢試不爽的,老頭子們常常用好吃的好玩的來拿捏大郎,開始大郎是纏著他們要,結果越纏他們越是來勁,後來幹脆不纏了,對老頭們的引*誘是愛搭不理,結果老頭子們呢,上趕著的緊著往他麵前塞,就擔心他不要。
郭仲達是五味雜陳,從他本心來講,這又不是朝廷機密事,隻不過是皇族的某位想要見見小神仙而已,犯得著清場嗎?但是,在現時的情形來看,似乎清場和濫殺無辜二者之間,前者對自己有利,但卻是要背負了罵名,甚至如被禦史台的那幫酸客知道了,一本參上去,背鍋的就隻有他了,流徙千裏都算是輕的,這和屠村的罪名幾乎就是在一個量級上。
想到這有些猶豫,卻不作聲,他倒是要看看大郎怎麽個處理法。
“店家你這是想到哪了?當我們想要滅口麽?”大郎的腦子有些蒙,有些畫麵的碎片在眼前閃過,似乎是一場大火,又似乎是天雷炸起,然後是殘垣斷臂和支離破碎的肢體,還似乎有個小孩子的聲音在撕心裂肺的叫:“阿媽,阿媽。”
阿媽又是誰?這應該是個稱呼吧?
“下決定吧,小家夥,隻要你點點頭,說要滅口,他們一定聽你的。”有一口氣在大郎的耳邊吹過,涼嗖嗖的。
眼前視線有些模糊,好像有一層蛛網結在上下眼皮間,看到的是被一條條泛著白光的線將郭仲達,三子他們的影像分成數塊,還有小丫頭那一張一合的嘴巴,不知道在說什麽。
深呼吸!
一下,兩下,三下。
“如果郭隊正你們要對店家下手,那麽從你下手的那一刻起,你及其他動手的人,就是我大郎永遠的敵人,刀槍,是砍向敵人的脖子的,捅向敵人的肚子的,不是對付手無寸鐵的百姓的。”大郎努力的睜圓了雙眼,一字一頓,斬釘截鐵,“是因為他們可能走漏消息麽?爭得一時平安,能爭得了一路平安?要殺,先殺我吧。”
“但憑小神仙吩咐。”郭仲達麵無表情,隻拱了拱手,對於大郎突然很正式的叫他郭隊正一事似乎並不感到驚奇,隻是眼中精光一閃即逝。二妹這憨貨原來也是愁眉苦臉的,他發愁呢,這不對呀,不對呀,怎麽突然就要了人家命了呢?這一聽到大郎的話,就嘿嘿嘿嘿的直樂個不停,要不是三子在後麵又踹了一腳,怕是就要放聲大笑了。
“那就都吃著,店家辛辛苦苦為我們準備的,不吃就浪費了,還有,這秋芽,得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大郎突然感覺渾身一輕,胸頭一空,吐出一口長氣,眼不花了,陰魂不散的老頭的聲音也沒再響起。
“小朗君說的可是真的?”店家此刻的心情就如同那本來被風扯斷了線的紙鳶,飄飄蕩蕩沒個著落的,突然的,那線又接上了,然後就安逸的在空中飛呀飛的,有底氣了,但尤是不大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沒聽錯吧?
小郎君說誰敢對他家的人動手,誰就是小郎君的敵人,這已經是最大的保證和承諾了,這些個軍頭,瞎子都能瞧得出來,現在對小郎君說的話那是沒半個不字的,這下是歡喜得很,兩行淚又不爭氣的滾了下來,倒是沒顧得上擦了。
“哥哥是壞人,害奴奴的阿爹哭了。”小丫頭板著臉,對大郎揮了揮小拳頭。小孩子其實對於生死的含義並不能理解,隻有經曆過了親人的離去之後,才會懂得什麽是死,否則,就隻能等其完全的開智了才能從周遭的生活中,自己去領會到,小丫頭對剛剛大人們的對話是半懂不懂,但卻是知道,自己的阿爹哭了,是在聽了那個壞哥哥的話之後哭的,下意識中,就把大郎歸為了壞人一類。
“囡囡不可對小郎君無禮,哥哥豈是你叫得的,要叫小郎君,阿爹這不是哭,是高興的,是高興的。”
“那高興為啥哭呀?阿爹你騙人。”小丫頭卻是不依不饒,嘴巴一咧,鼻子一抽,肩膀就開始聳動了起來。
“喏,小囡囡,給你飴糖吃,可甜嘞,俺都舍不得吃的。”憨貨這一見,緊張得趕緊蹲下身,從懷裏摸出個紙包來,解開了,裏麵是十來塊褐色的,裹著一層白色粉末的東西,這便是飴糖了,白色的粉末是炒熟了的米粉,不裹一層,用不多久,飴糖就會全融到一起成為一坨。
“有飴糖吃?”大郎一聽,趕緊的衝過來抓起兩塊塞到嘴裏,含糊不清的埋怨二妹,“啥時候買的飴糖,怎麽都不拿出來。”在火原村常吃那是相對於其他孩子和廿八而言,但真正論吃到的次數,一年也就那麽幾回,大郎怎能不饞?
“阿爹,他搶囡囡的飴糖。”小丫頭本來是抽抽答答的,見到飴糖眼睛就亮了,才要伸出手去,卻被大郎搶了個先,見他那狼吞虎咽的模樣,一小包的飴糖片刻就去了一小半,這下委屈得受不了啦,直扯著自家阿爹的衣襟。
對於小丫頭沒得到她阿爹的同意就理所當然的認為那飴糖就全是自己的了這事,在場的人沒一個覺得不妥當,隻覺得這天底下的好東西,都該給這小丫頭了才是,如此的玉人兒,任誰見了,都恨不能捧在手心裏小心的嗬護著,惟恐被碰傷了,碰疼了。
小丫頭有些任性,卻也不會無理取鬧,隻不依了一會,在店家幾句溫言下,就高高興興的取了飴糖,又蹦蹦跳跳的往後堂去了,全然忘了她剛是要給她阿爹表演戲法來著。
夜宵並不大豐盛,但勝在量多,不外是一些粗食,一鍋肉湯,再加上一大碟不知道什麽烹得的黃黃的東西,說它是菜吧,卻又不似大家平日裏吃的含湯帶水的,而且那黃也不是本來綠色的菜被煮了後變得的黃,似乎本來就是如此的顏色。
“吃!”大郎吃過了飴糖,心滿意足的率先坐了下來,抓起筷子,直接就在那黃黃的菜肴上夾了一大筷,塞到嘴裏,“嗯,應該就是這味道,我都忘了多久沒吃過了。嗯,要是有雞油淋上一點,味道更鮮。”
“都是小郎君的法子,某按小郎君說的,先用滾水燙過撈起,再直接鍋燒紅了後,上油熱過,再將秋芽倒進去,快速翻動,又淋了酒,記著小郎君的交代,這秋芽一軟,即便起鍋了,自個在後頭也先嚐過的,味道確實是好,但就擔心不是小郎君說的味,現下既然小郎君喜歡,某這也就安心了。”店家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說道。
經曆過了過山車一般的大起大落,店家對大郎就更是小心奉承,滅口一事是自己的誤會,那自然不提,但光憑這一道爆什麽來著,哦,是爆炒秋芽,這以後的日子,隻怕是會越來越紅火。
秋芽,遍地都是,就是這雲夢澤中,長滿了的蘆葦的嫩芽,蘆芽一年四季都有,春芽因著孕育了一冬,故而是最嫩的最多汁的,再次就是秋芽,因著天氣逐漸轉涼,蘆芽發得也就慢,同樣的也是多汁,隻不過沒有春芽那般的嫩罷了。
最一般的就是那春後及夏天裏的芽了,長得快,嫩是嫩了,汁也是多了,卻是淡而無味。
白水鎮也不知道從哪代開始,幾乎就是家家戶戶都以采芽為生,自己也吃,但也都不過是曬幹了後放進肉鍋裏一起煮,曬幹後的芽和肉煮有點嚼勁,但卻沒了鮮味,不似今天這新的烹法一般,吃到嘴裏,嘎滋嘎滋的。
所謂滋味滋味,便是牙齒的感覺和舌頭感覺的總稱,滋是口感,味是味道,作為客棧主人,店家自小就和這些吃的打交道,深得個中三味,也算是這一帶有名的了,自然知道,這一道菜出來,將會給自己帶來什麽。
“嗯,嗯。”大郎頭也不回,手中的筷子是上下翻飛,嘴巴裏的沒吞進去,手中筷子上又夾起許多,火原村也是有蘆芽的,但火原村雖然不缺水,卻也是不多水,整個火原就一條隻有幾尺來寬的小溪曲曲彎彎的將個火原一分為二,沒人知道那小溪的源頭在哪,也沒人見到過小溪最後流到哪去了。
水不多,蘆葦也就不多,一般都是這裏一叢,那裏一叢的,每株蘆杆發芽的時節也是不同,總有個先後,因而在火原,一年裏,大郎頂多也就那麽三兩次的機會可以一次性的摘到一捧。
一捧多麽?不多,也就三口兩口而已,但卻是足有幾百顆的蘆芽。
哪像這白水,周圍的水蕩裏,放眼望去,綠油油的一片,一眼望不到頭的,全是蘆葦,摘芽也就簡單和快了許多。
“小神仙,這真有那麽好吃?”三子和二妹端著筷子,卻不大敢動,隻有郭仲達在大郎開始夾第三筷子的時候,也不做聲,抓起筷子就夾,塞到嘴裏,眼睛一亮,也開始學著大郎一樣,嘴裏的沒吞下去,手上的筷子又夾好了準備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