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匆匆收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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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仲逸剛剛起床,卻聽一旁的沈塵忿忿道:“剛剛聽說殺害鄒小五的真凶已落網,馬上就要開堂審案了”。

    聽的此言,仲逸立刻清醒過來,他胡亂的理理頭發,將剛打好的那盆清水擱到一邊,顧不得洗漱便道:“沈捕頭,這大清早的,你開什麽玩笑?”。

    此案前前後後都是沈塵與自己在明察暗訪,真凶落網他二人卻渾然不知,豈不成笑話了嗎?

    難道?仲逸心中詫道:莫非此案背後,還有一隻手在暗中調查?

    一拍即合,沈塵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仲先生,原本以為你是知道的……”,他頓了頓神,繼續道:“看來咱被人當槍使了,早知如此,還他娘的還查個屁啊”。

    沈塵此舉並不奇怪,此事他跑前跑後出力不少,現在果子被別人摘走,能不來氣嗎?

    剛欲開口,仲逸卻覺似有不妥,究竟哪裏不合適,一時半會卻又說不出來。

    能左右此事者,在這蠡縣縣衙裏,隻有一人-----非樊文予莫屬,而作為他的幕友,縣衙上下都將自己與樊文予連在一起,這並不奇怪。

    細細品味沈塵方才欲言又止之言,看樣子他原本以為即便有人背後搞動作,也不會繞開他,但就目前來看:他這位“仲先生”其實也並不知情。

    來縣衙時日太短,其中門道並未摸清,隨意表態乃是大忌。

    想到這裏,仲逸隻得說道“沈捕頭,破案之事本就極為複雜,這樣吧,你我此刻即去大堂,看看究竟是為那般?”,說著二人便怏怏走出門外。

    “明鏡高懸”的大牌匾下,樊文予依舊端坐高堂,他頭頂烏沙、身著官袍,場麵猶如初審本案之時那般莊嚴。

    劉二、馬五、薛大元三人正蓬頭垢麵跪於堂下,此時香雪已簽字畫押準備離去,披頭散發下一雙憔悴的淚眼,看樣子這一晚她瘦了許多。

    二人對視之際,仲逸看到香雪那雙眸中滿是怨恨與無奈的複雜眼神,如同陰森牢獄之中那般冰冷之光。剛欲開口,卻隻見左右衙役用力一推便將她帶出大堂。

    樊文予嚴肅道:“劉二、馬五,你二人與鄒小五因賭生仇,且又貪戀鄒小五的女人香雪,後得知鄒小五收的鄒家店鋪經營所得之銀五百兩,遂生歹意。

    香雪因鄒小五一直未能給她名分而耿耿於懷,且宅院登記於香雪名下實際卻為鄒小五控製,她想將宅院據為己有。

    於是你們三人商議:由你二人將鄒小五灌醉,香雪趁機在茶中下毒。如此你們便可得那五百兩銀子,且可與那香雪廝混,香雪亦可得那處宅院。

    誰知薛大元一直懷疑鄒小五在賭局中做手腳,早就對他心懷不滿,那夜薛大元便翻牆而入將鄒小五打傷而後逃走,後鄒小五毒發身亡”。

    樊文予繼續說道:“上述供述是你三人親口所說,與香雪供述完全相符,現還有何要補充的?”。

    三人聽後對視一番,而後頻頻點頭,異口同聲道:“我等均無異議,供認不諱,請大人明斷”。

    都這樣供述了,還明斷?

    “那就簽字畫押,本縣依律裁決,縣衙會將此案上報,上麵的衙門如何公斷,本縣就管不了了”,樊文予話音未落,曹典史急忙命人將紙筆拿來放於這三人麵前。

    隨後,樊文予不容他人言語,便起身下令退堂,眾人麵麵相覷,隻得各自離開。仲逸看到劉二、馬五、薛大元三人上半身還可動彈,下半身已無法站立,隻得由衙役們重重拖出。看樣子定是吃了不少苦頭,但現在木已成舟,暫且隻能如此。

    一樁命案,疑點重重,如此這般便結案定論?

    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沈塵與仲逸如走過場般便隨眾人出了大堂,二人均未言語,心中卻極為不悅。

    片刻後,忽有人來報:樊知縣有請。

    此舉倒並不意外,隻是感覺來的似乎晚了些。

    客堂之中,樊文予正在細細品茶,見到沈塵與仲逸後立刻笑臉相迎,舉手投足間竟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鬆之感:“仲先生,沈捕頭,事發突然,但此案已有定論,不必再議,剩下的事就看上麵的衙門如何公斷了”。

    涉世太淺?

    此刻仲逸更確信一點,麵對眼前這位“樊兄”,他突然有種極為陌生之感,如同從未曾謀麵一般。

    沈塵還想申辯,卻被樊文予擋了回去:“本官申一遍:此案已有定論,真凶已招供,你告訴下麵的人:誰也不許再議此事”,樊文予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此次破案有功,本縣會重重賞你,本縣與仲先生還有些話要說”。

    看樣子沈塵連杯熱茶都喝不成了。

    即便再有不滿,但這規矩卻不能亂,沈塵隻得施禮道:“那在下告辭”,眉宇間滿是不悅。

    房中隻剩他們二人,仲逸打定主意:要將自己心中的疑惑全盤托出。

    而樊文予則坐在一旁並未言語,看樣子他似乎早就準備“聆聽教誨”了。

    仲逸見狀便直言道:“樊兄,此時就你我二人,我也就不避諱什麽了,此事事關重大,錯判一樁冤案,不僅使真凶逍遙法外,更會傷及無辜,你想過沒有,若出了什麽岔子,會嚴重影響你的大好前程。”

    樊文予似乎並不為知所動:“你應知道,這縣衙之上還有知府衙門,單說這刑獄之事,還有提刑按察使司衙門……

    仲逸還是不解:“那有如何?這定罪之事講的是憑據,僅僅一個口供如何能令人信服?若被上麵的衙門查下來,你定難咎其責”。

    樊文予冷冷道:“多謝賢弟關心,此事由我一人頂著,不會殃及到你”。

    ……

    話已至此,若繼續爭執下去便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片刻後,樊文予打破了這份尷尬,他笑道:“我的好賢弟,知道你為我著想,可此事牽扯到方方麵麵,莫說你,就連我這個小小的知縣也是迫不得已啊”。

    一句“迫不得已”竟讓仲逸顯得左右不是。

    知縣無奈?一個幕僚又能如何?

    仲逸突然想起了昨晚鄒公子來縣衙拜訪樊文予,而且帶著陌生人一同前來。

    莫非?此事與他們有關?沈塵在運來客棧曾說過這鄒大公子在知府衙門都可進出自如,難道這些人當中就有所謂的“上麵衙門”的人?

    若果真如此,勢必有比樊文予更厲害的角色介入,或許他們有辦法將此事壓下,那衝在最前麵的已不是他眼前的這位“樊兄”了。

    淩雲子曾說謀者有五重境界,而首要的則是謀己:在仲逸看來,作為一個幕僚,自己已經盡力,但樊文予年紀輕輕就能做到這七品知縣,想必自有的他的過人之處。

    但這些已與他無關了,自己的身世都未查清,況且以他的身份斷無趟這趟渾水的必要。

    再看看樊文予:他已起身端起水壺親自為兩個茶碗添水,一如既往般淡定,全無仲逸那般惆悵。

    精明之人必有與眾不同之處,一樁命案也就是三言兩語的事,點到為止便是該結束這個話題的時候了。

    又想起了那句話:皇帝不急太監急……

    仲逸歎口氣,二人隻得隨便閑聊幾句,氣氛竟很快緩和了下來。

    片刻後,樊文予摸摸腦門,而後眼前一亮:他似乎想起到了另外一件事。

    “差點忘了,鄒家命案已結,接下來你便著手另外一件差事”,樊文予向前湊了湊:“從明日開始,你去縣裏各處走走,看看各村、各莊的風土人情、民風民俗,如糧田、水利、盜賊之類……”。

    如此大的轉折?

    仲逸一時竟沒有緩過神來:這似乎不是他這個幕僚應該做的。

    樊文予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為兄初來此地,對這裏的情況不甚了解,為兄這一攤子事脫不開身,你就替我到各處走走,摸清底子,縣衙中那些官吏陽奉陰違,關鍵時刻還是自家兄弟靠得住啊”。

    各個村子看看?

    仲逸心中頓時一陣竊喜:對啊,若接了這個差事,那豈不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回義中村了嗎?

    義中村?老姑?這幾天忙於鄒家命案,竟把此等大事給忘了。

    仲逸立刻來了精神:自是樊文予的幕僚,他能做的事,我便能協助而為之,這有何不可?

    原本還想著要為回義中村找個借口,現在這麽好的機會擺在麵前,師父曾叮囑此事不可聲張,如今奉知縣大人之命到各處走走,自然無人懷疑。

    樊文予當然不知仲逸所想為何,去各處實地查看這個差事由仲逸去辦確實合適,隻是原本打算過段時間再安排,但看的今日他為鄒家命案之事而耿耿於懷,隻能提前了。

    如此便可一舉兩得。

    想到這裏,樊文予補充道:“你此次出行不必驚動官吏士紳,對百姓也不要提及衙門公差的身份,如此才能真正體察民情,每到一處將所見所聞一一記錄,我會派人保護你的安全……”。

    還能說什麽呢?隻要能名正言順的回義中村,這一個理由就足夠了,何須他這般苦口婆心?

    “樊兄所慮甚是,能為蠡縣的百姓做點事是愚弟的榮幸”,仲逸立刻進入辦差狀態:“能否讓羅氏兄弟陪我同去?通過這幾日接觸,我發現此二人頭腦靈活,辦差也很用心”。

    樊文予笑道:“這有何難?縣衙的人除了幾個頭頭,剩下的人你隨便挑,我馬上就交代下去。隻要你我兄弟二人同心協力,定能幹出一番事業來”。

    方才鄒家命案匆匆收場?現在又大幹一番?

    一股欽佩之情與百思不解之意交織在一起,仲逸覺得這茶都變味了。

    說什麽呢?放手幹吧。

    話不投機半句多,看來今日之議便是恰到好處。

    ……

    晚飯時分,仲逸提著剛買的一壇酒去找沈塵,他想著:此刻這位好搭檔定還在為鄒家命案而生著悶氣,應請他喝一杯,也算是替樊縣令文予開導開導他吧,

    剛進屋門,卻隻覺一股酒味撲來,果不其然,沈塵此刻已經開喝,桌上胡亂的擺放著一些酒菜,他竟是獨斟獨飲:看來美酒佳釀才是他最好的知己。

    “兄弟,過來坐,哥比你大幾歲,以後就這麽喚你行不?,酒桌上無大小啊,莫見怪……”,沈塵竟如此豪爽。

    “沈大哥見外了,有什麽話就盡管說吧”,仲逸也不客氣,坐到桌前,隨手抓起一隻碗便一飲而盡。

    “沈大哥,鄒家命案之事……”,仲逸放下酒杯便直奔主題。

    誰知話未講完,沈塵卻擺擺手道:“仲老弟,你不要說了,今晚能過來看哥,就足夠了,都在這碗裏,哥心裏什麽都清楚,這事不怪你……”。

    擋住仲逸的話,沈塵自己卻道:“縣衙的事複雜著呢,這麽多年我也習慣了,就說這次吧,人證、物證都沒有,就定案了?”,說到這裏,沈塵又是滿飲一杯

    原本是開導別人,結果被別人給開導了?

    陪飲?這也是仲逸目前唯一能做的。

    沈塵兩眼微閉,細細的品著酒味,滿意的笑道:“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你這人不錯,會讀書寫字,腦子也好使,能辦事,也能與我們這些粗人打成一片”。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以後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哥一定盡力,假如還能一起辦差,都聽你安排,指哪打哪……”。

    兩人談的正歡,卻聽得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原來是羅氏兄弟。

    “仲先生也在?頭兒,我們哥倆剛回來,現在這肚子可還空著呢”,羅勇看到桌上的酒菜便嚷嚷開了。

    “倆大肘子,一盤醬肉,都歸你倆”,沈塵指了指仲逸繼續道:“仲先生要去縣裏各地看看,你二人保護他的安全,若他有個什麽閃失,老子定饒不了你們”。

    羅英端起一碗酒笑道:“那感情好,整天待在衙門裏悶的慌,正想出去走走呢”,末了他有又補充道:“放心吧,保證仲先生完好無損”。

    四人一陣大笑: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