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九命 (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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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曹隊的短信,他發給我一個電話號碼,告訴我交警總隊那邊他已經打了電話,我聯係去一趟就可以了。到了交警總隊,給那個電話打過去,很快,一個三十多歲的警官把我迎進了他的辦公室。
警官姓吳,是個地道的老北京,我把來意和他簡單說了一下,他向我點點頭,請我坐下,很客氣的給我倒了杯茶,又從桌上拿起個卷宗袋遞給了我,告訴我,這事故發生在三天前的早上八點多鍾,死者是個四十多歲的男子,他沒在斑馬線橫穿馬路,恰好附近建築工地的一輛重型卡車從工地開出來。
工地上搭了個臨時圍擋,有兩米來高,估計是車剛開出來,司機的視線受了一些影響,沒注意到有人橫穿馬路,就撞了上去。肇事的車輛交警總隊檢查了,車很新,車況也好,轉向,刹車什麽的都沒問題,司機並不存在酒駕啊,疲勞駕駛什麽的,這事故總隊是按雙方責任處理的,司機拐出來時車速稍有點快,有一定責任,死者亂穿馬路,責任還要大些。但本著同情弱勢,同情死者的角度,已經和那個施工單位協調好了,由施工單位給予死者家屬一定的經濟補償,肇事的司機免於法律責任,但吊銷了駕照。
可是死者是個外地務工人員,管片兒派出所查了半天,昨天才聯係上家屬,是石家莊的,估計這兩天會趕過來辦後事吧,死者的屍體現在還在附近醫院的冷庫裏。
我遞了根煙給吳警官,喝了口他的茶,又問他:“吳警官,我也是這片兒的老住戶,經常從那個工地邊兒走,我感覺那個施工單位做得還是挺規範的,圍擋和馬路牙子至少有一米的距離,門口有警示標誌,司機從工地裏開車出來,要看左側的車輛,應該不會看不到有人穿馬路吧?而且我記得那個出車的口子上,施工單位一直安排了一個老大爺拿了個紅旗在指揮嘛,沒行人時卡車才能開出來,難道出事那天那個大爺沒在?”
吳警官在我身邊的沙發上坐下,把煙點上,慢慢地說道:“老常同誌,您就叫我小吳吧,算起來,曹成勇是我師哥,他安排的事兒,您放心我不會有一點兒隱瞞。您看了勘察報告就會明白,卡車根本沒踩刹車,是撞到人以後司機有了感覺,才踩的,所以把死者拖行了二十多米遠,從死者腰部以下,完全壓爛了,救都不用救,當場死亡。您說的那個指揮車輛的老頭,我們也去了解了,雖然已經六十多了,但身體挺硬實,眼神兒耳朵,腿腳都沒問題,出事那天他拿著小旗就在現場,可他也沒看到死者是從哪冒出來的。”
吳警官偏過身子,往我這邊的沙發湊了湊,又說道:“老常,我這麽跟您說吧,死者一定是從路東往路西穿馬路,那會兒太陽剛升起來不久,估計司機和那大爺都被早上的陽光晃了,再加上可能有另一側車道車輛的遮擋,才沒看見橫穿馬路的死者。那個肇事的司機有十幾年的駕齡,從沒出過事,人也很謹慎,他沒踩刹車一定是沒看到死者,而不是因為車速快刹不住車。”
吳警官歎了口氣,“老常,您應該知道,幹我們這交警的,比不上老曹他們,爹不疼娘不愛的,老處理那些民事糾紛,不好協調啊。從現場勘查看,死者是快速移動中,撞上卡車的側前方,被卷進後輪的,其實他能收住腳,根本就出不了這事,可他怎麽會沒看到這麽大一輛卡車呢?還要撞上去?”
“您的意思,死者很可能是故意撞上去的,是自殺?”聽了吳警官的話,我很是震驚,連忙問了一句。
“沒有證據啊,咱也不能瞎判斷,反正施工單位答應對死者做賠償,等他們和家屬談完達成協議,這案子就算過去了。”吳警官把煙在煙缸裏掐滅了。
吳警官這樣的考慮,我一點不覺得奇怪,但還有些不死心,又問了一句,“老吳,你是老交警了,對這個事故有什麽自己的看法?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好奇,主要是那個死者,身上有太多奇怪的地方。”
吳警官點點頭,想了想說道:“老常,下麵的話純屬咱倆私下閑聊,和交警總隊一點關係都沒有。”見我點了點頭,他繼續說道:“交通事故就是那一兩秒的事兒,我見得太多了,有時候晚那麽百分之一秒,人就沒事了,有時候早了那麽百分之一秒,命就不在了,這個真是冥冥中的天意,你怪司機開快了,你怪那老頭沒攔住行人都沒用。”
“那天的現場我去看了,最奇怪的老常你知道是什麽?死者幾乎是被卡車攔腰碾過的,但按常理,死者撞到卡車的側前方,卡車的動能比死者的大得多,撞擊發生後,死者應該被彈開,不會被卷進去,除非死者身後還有一個很大的作用力。”
“還有一點也很奇怪,人在遇到突發的事故時,身體會有個下意識的反應,比如閃躲啊,蜷曲啊什麽的,但現場看死者完全沒有那種反應,反而好像第一個動作是把手提包甩了出去,大概扔出去二十多米遠,飛到卡車的另一側了。”
“那個皮包在交警隊嗎?我想看一看行嗎?”聽了吳警官的介紹,我頓時興奮起來,包裏究竟有什麽東西,值得老張命都不顧,也要把它扔出來?
“在,在證物科存著,過兩天家屬來了就要移交了,老常我帶你去看看,但東西不能帶走。”
走在走廊裏,吳警官在我身邊又嘟囔了一句:“老常,那個死者身上還有個挺特殊的情況,他的腿之前好像就有很嚴重的萎縮狀況,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先天性的殘疾嗎?”我在旁邊應了一句。
“不太像,不過萎縮到了這個程度,恐怕走路都很困難,哎,怎麽還會撞上卡車啊?”
證物室裏,我從吳警官手裏接過那個沾滿血汙和灰土的手提包。打開包,裏麵的東西並不多,最大的一件是個半導體收音機,手掌大小,外殼很鬆,像是被改裝過,對無線電我是一竅不通,就放在了邊兒上。一串鑰匙,一些零錢,最大麵值的不過二十塊。還有一疊紙,翻出來仔細看了看,是一份租房協議,老張應該是一次性給房東付了一年的房租,而協議裏約定,房子要到兩年後才到期,看來老張原準備在這裏長期住下去。
包裏還有張銀行卡,被幾張銀行的匯款憑條包著,原以為是老張給吳三的還款,但仔細一看,卻是給一個叫謝彩英的轉的款,這個名字我聽馬五說過,應該是老張的夫人。每次匯款都在兩三萬元,總共有十幾張,總數至少有幾十萬了。看著老張包裏那可憐巴巴的幾張紙幣,我也不禁心頭一酸,看來老張把所有的錢都匯給了妻子,自己什麽都沒留。
匯款單裏麵還夾著一張照片,一家三口的照片,在這張照片上,我才第一次看到了老張原來的樣子,典型的知識分子模樣,人略微有些消瘦,但眼睛非常的有神,衣服簡單整潔,頭發很濃密,發梢還微微有些卷曲。照片上的孩子不過五六歲的樣子,這照片按馬五講的情況,至少是五六年以前拍的。但照片上的老張和馬五的描述大相徑庭,很難把他聯係成一個人。
我正看著照片,那些匯款單中,又有一張巴掌大的紙片掉了出來,上麵用鉛筆寫了很多的數字,這些數字彼此之間好像沒有什麽關係,也沒有任何的公式,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中間偶爾穿插了幾個字母,看一眼都讓人覺得密集恐懼症要犯了,哪裏能搞明白其中到底有什麽意思。在包裏翻翻,還有兩張一模一樣的紙片,上麵的數字不同,排列的密度差不多。
老張的包裏還有一串鑰匙,半包香煙,一個塑料打火機,小半根鉛筆,再無其他的東西。如果吳警官的猜測是對的,那老張在出事前盡力擲出的包,要保護的也隻有這個收音機了。我又反複檢查了一下收音機,還是沒發現有什麽特異之處。
我請吳警官把那幾張紙片和照片複印了,謝過他就從交警大隊出來,沒想到調查的第一站,非但沒找到什麽線索,反而讓我更迷惑了。我捏著那幾張紙片的複印件正在路邊發愣,手機忽然響了,打開看了一眼,是曹隊發來的短信,上麵隻有一句話,“管片派出所李副所長電話,下午他在所裏。”後麵就是一個座機號碼。
(存者有也,亡者無也,存者存我之神,想者想我之身,閉目見自己之目,收心見自己之心,有物則可以存,謂之真想,無物而強存之,謂之妄想,此乃精思存念之妙。--《紫清指玄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