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九命 (續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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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少成知道那幾個人在出千,但你現場抓不住他們的把柄,你就得忍著。但他心裏明白,自己那點兒家底禁不住幾天的折騰。在趙少成愁的不行時,向遠林出現了。
向遠林最初到賭場時,並沒有引起趙少成的重視,他的目光全部在那幾個老千身上。這一天,趙少成依舊慘淡,莊家在幾個老千的圍攻下,贏少輸多,很可能今晚都要熬不過去,莊家的艙如果爆了,那是件聲名掃地的事兒,即便第二天硬著頭皮開張,估計也沒什麽主顧光臨了。
一般來說,老千也是有自己的江湖道義的,都在道上混,不會把事做絕。看莊家真要爆倉,往往也會手下留情,送一些出去,大家麵子上都有的過就算完了。可今天這幾個老千不是這麽想的,注是越下越大,看上去是準備在邯鄲地下賭場裏創個爆莊的先例出來,而場子裏的賭客大部分都放下了手中的牌,圍過來看這千載難逢的熱鬧。
趙少成此時渾身是汗,萬般無奈下安排手下找熟人借些錢來,好歹要把今天撐過去。
也就在這時,一個個子不高,留著小平頭兒的黑衣男子從看熱鬧的賭客中擠了出來,“哐”的一聲,把一個黑色的手提袋扔到了賭桌上,袋子沒有封口,成捆的現金露了出來,大家正驚訝著,黑衣男子已到牌桌前,搬了把椅子坐下,麵無表情地對那幾個老千說道:“正愁沒底子厚的,玩兒的都不痛快,來得早不如來得巧,怎麽著,哥們兒咱們煉幾把?”
那幾個老千下意識的認為這黑衣小平頭一定是趙少成搬來的救兵,自然沒有退縮的道理,不再理會荷官,把自己身前的現金攏了攏,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做了個請的動作。
趙少成那一晚看得如醉如癡,他甚至忘了最初的疑問,“這人到底是誰?為什麽關鍵時刻出手相幫,還是他也是被人雇來的,準備給自己下個更深的套兒?”在他眼裏,隻剩下驚心動魄的過程。
黑衣小平頭最初的手風並不順,連續幾把牌都是牌都不敢跟,就推牌認輸,好容易手裏有個順子,下了點兒大注,還讓老千的金花給滅掉了。很快那袋子裏的錢堆到了其中一個老千的身前。
黑衣小平頭並不著急,點上根煙,抽了兩口,又從椅子下麵拿出個袋子,扔到了桌上。從那時起,牌桌上的風頭突然變了。黑衣人開始扣牌加注,這個打法讓老千們有點手足無措。黑衣人一直扣牌,看了牌的幾個老千就必須雙倍下注。照理說,老千用明牌打悶牌是有優勢的,但看到黑衣人氣定神閑的樣子,饒是曆經風雨無數的老千們,心裏也不禁打鼓。兩個手牌一般的老千選擇了放棄,但牌麵有一對A的老千,還是忍不住加注開了黑衣人的手牌,一個小同花,不大,但恰恰夠贏的。
緊接著又是一把悶牌,幾個老千意識到來了硬茬兒,加了小心,也一直在留意看那黑衣人是怎麽出的千。但這黑衣人拿到荷官發的牌,碰也不碰,就放在自己身前,目光陰冷地看著他們。
一邊兒的吳三大概明白了黑衣人的用意,以不變應萬變,自己不動牌,那就是表示我跟本不用出千的手段,不為自己的牌所分心。始終盯著那幾個老千,自然老千的壓力就陡然增加了很多,但問題是黑衣人如何能確定自己的牌能贏呢?
但讓吳三覺得不可思議的是,黑衣人的悶牌連贏了三局,好像他能看透那幾張牌一樣。幾個老千有點坐不住了,開始不自覺地用目光相互交流,他們看來無法弄懂黑衣人出千的套路,似乎在等待機會,用出千來反擊。
很快,老千們準備孤注一擲了,他們利用下注扔錢的機會,迅速地交換著手牌。這些手法他們演練過無數次,什麽樣的表情和肢體動作代表有什麽牌,又需要什麽牌,誰負責下注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誰負責將牌隱藏在成捆的現金中,誰又以極快的手法去換牌,所有的一切都在人的目光完全跟不上的短暫時間內完成,完美無缺。
最終,坐在黑衣人對麵的老千手裏,已經湊成了一個同花順。但他並不想下得注太大,把黑衣人嚇走,而是很矜持的一萬兩萬的跟下。黑衣人依舊不看牌,連續下了幾注的五萬,雖然按規矩,對麵的老千要一次下十萬的注,但他難掩內心的喜悅,嘴上卻說著:“兄弟,你這悶牌的打法,不能一直玩下去,你就能確定你每回都有好運氣?就算你運勢旺,保不齊我也摸一回好牌?知難而退,海闊天空不是?你不看牌,那我就加二十萬的注。”
說著,他把身前的現金推了一部分進了賭池。但黑衣人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目光始終沒有離開老千的雙眼,盯得老千有點發毛。這樣愣了足有一分鍾,老千正要開口催促,卻猛地看到黑衣人將整袋的錢都推進了賭池。
吳三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今晚所有的對局,輸贏就在這把牌上了。他無法知道黑衣人和老千內心的想法,但明顯,黑衣人依舊的氣定神閑,但盯著老千的目光變得越來越銳利,銳利的像一把鋒利的寶劍,在老千身上不停地劃來劃去。
在這目光的逼迫下,老千顯得有點猶豫,腦門不斷的冒出汗水,順著鼻翼淌下來,但完全沒有意識到,並沒有擦,任由它一滴滴落在台麵上。老千應該是鼓起了全部勇氣,抬起頭,硬著黑衣人的目光對視過去。
吳三雖然在黑衣人的側麵,但依舊能感覺到黑衣人目光的犀利,就像是一台轉速越來越快的發電機,吳三總覺得那目光正變得越來越明亮,儼然要把人吞沒進去,人的心跳會不自覺的變快,連意識都會有點模糊。自己況且如此,和黑衣人對視的老千又會是什麽樣的感受呢?
果然,在與黑衣人對視一番後,老千沒有了之前的從容,代之以一種茫然與迷惑,他開始不停的反複的摩挲扣放在身前的手牌,吳三知道,這是他內心失去自信的開始。而黑衣人此時依舊緊盯著老千的雙眼,目不轉睛甚至開始露出些笑意,把一個個煙圈輕輕地吐了出去。
吳三注意到,此時的黑衣人,嘴裏開始不停地念叨著什麽,但聲音非常小,也許就根本沒有出聲,吳三與他不到兩米的距離,什麽也聽不到。桌上另外幾個老千顯然也注意到黑衣人嘴唇的上下開合,努力把身子往前湊了湊,但從他們迷惑的表情看,似乎也什麽都沒聽到。
但與黑衣人交鋒的老千則完全不一樣,他看著黑衣人的雙眼變得越來越迷離,嘴唇不停地抖動,似乎也想說什麽,但完全發不出聲音。吳三感覺到這賭桌之上,可能隻有那老千聽到了黑衣人到底說了些什麽。
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半分鍾內所發生的,估計大多數人都沒注意到此時的老千與之前已經判若兩人。他抖著手緩緩的從桌上又拿起了牌,遲疑了一下,貼到自己的眼前,緩緩地撚開,速度之慢,好像有膠水黏在了牌上一樣。
很快,老千麵如死灰,身體僵直,抬頭望向黑衣人時,表情卻變得淒慘無比,好像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又萬分恐怖的事。其他幾個老千看出了他的異樣,不停給他使著眼色,但他卻好像什麽都沒看到,依舊盯著黑衣人深邃還帶著點兒笑意的雙眼。
一個同夥兒意識到了情況有變,在他背後捅了一下。這老千打了個激靈,卻把手中的牌扣了下來,慢慢把身前的幾捆現金推到賭池裏,聲音嘶啞略帶絕望的說道:“我認輸,受教了。”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已經以極快的速度站起身,走了出去。
強烈的困惑隴上所有人的心頭,吳三腦子裏也飛快閃過幾種可能,但他認為最接近事實的是,老千一定和其他同夥暗中交換了底牌,黑衣人卻用了不知怎樣的手段,在雙方對峙的過程中,又把老千的牌換了回去。眾目睽睽之下,多少雙眼睛盯著,黑衣人沒有離開座位,甚至雙手沒有接觸過賭桌,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正是這種不可能出現的情況,讓老千看過牌之後,猶如見了鬼一樣,自知牌技與黑衣人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才在震驚中內心無比的崩潰,選擇了願賭服輸。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柰何。故曰,窈然無際,天道自會,漠然無分,天道自運。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幹,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