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一章 地火 (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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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雷和陳醫生倒在巷道裏,不知過了多久。井下的氧氣含量越來越低,兩個人不停地說話,就是不想因缺氧而暈迷,努力堅持著。

    到底還是小雷年輕些,慢慢恢複了點兒體力,忍著渾身的傷痛,爬起來,摸到陳醫生旁邊,試著把他扶了起來。陳醫生似乎已經虛脫,隻有神誌還算清楚,小雷一手扶著陳醫生,一手從背包裏拽出備用手電,深一腳淺一腳的順著巷道往回走。

    陳醫生多少還記得些巷道的分布,給小雷邊指著路徑,邊斷斷續續的講了昨天夜裏到今天發生的事情。

    戴礦長和陳醫生製造了自己死於自焚的現場之後,帶著兩個隱藏在戴礦長家裏的礦工,就偷偷進入了試驗井旁的隧道,但出乎他們預料的是,本以為前麵進去的八名礦工早該挖通了明代封死的礦井,可進去才發現工程根本就沒有開始,挖掘的工具散落了一地,點起的篝火還沒有熄滅,人卻不知去了哪裏。

    戴礦長匆匆的把進來的隧道堵死,就帶人開始搜尋那些失蹤的礦工。他們一直走到迷陣的中央,那些他們之前開挖煤精玉水膽的巷道裏,終於發現,那八名礦工在一塊巨大的煤精玉石壁前直愣愣的站著,像幾個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也不知站了多久。

    這塊煤精玉石壁足足有兩米多高,三米多寬,占據了整個的巷道盡頭。礦工們不但清理了石壁上的泥土,似乎還花了不少時間把石壁精心擦拭過,整個石壁顯得無比的光滑透亮,而石壁的背麵,仿佛有熊熊大火燃燒著,讓整個石壁透射出柔和的金黃色光芒。石壁裏水膽中的液體也似乎不再是靜止不動,隨著火焰的舞動而搖曳,在淺淺的巷道撒下虛幻的光影。

    戴礦長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詭異的令人心髒狂跳,正要上前去拉那些對著石壁發愣的礦工,手腕卻被陳醫生一把攥住。陳醫生小聲告訴戴礦長,那八個礦工眼神渙散,瞳孔消失,四肢僵硬,脖頸上的血管暴起,看上去已經被病毒傳染了很久,隨時都有自燃的風險,沒得救了。

    但陳醫生隻拉住了戴礦長,另外兩個礦工卻喊著其他人的名字,跑了過去,伸手去抓他們的同伴。

    而迎接那兩個礦工的,是一個堅實的擁抱,隻是這個擁抱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又過於的有力,兩個礦工前一秒還是滿臉的喜悅,而轉過臉就是一臉的絕望。他們極力的掙紮,希望擺脫箍在腰間黑黝黝的手臂,但顯然是一種徒勞,掙紮反而讓那手臂箍得更緊,以至於戴礦長能清楚的聽到關節斷裂的聲音,隻是分辨不出這聲音到底是從誰的身上發出。

    但立刻,戴礦長就認識到這種猜測毫無意義,兩名礦工已經被勒得麵色發白,眼睛外凸,嘴角滲出獻血,喉嚨裏卻發不出一點聲音。與此相對應的是,抱人的礦工,臉也漲得通紅,像是全身的血液都被擠壓得要從麵皮裏滲出來一般,饒是如此,依舊毫無表情,這讓戴礦長後背寒氣直冒,雙腿也開始發軟。

    這時候,保持著清醒的反而是陳醫生,他拽著戴礦長的胳膊,緊跑了幾步。那些個狀如僵屍的礦工,肌肉關節仿佛都已經僵死,移動的機械而緩慢,很快,陳醫生和戴礦長與他們已經拉開了十幾步的距離。

    等他倆再回頭看時,整個礦坑已經被強烈的白光所覆蓋,而四個糾纏在一起的礦工,在青色的火焰裏,變得全身通透,每一個毛孔都有光線射出,即使外麵有衣服的包裹,光線依舊可以從織物的縫隙裏透出來。幾秒鍾後,大股的青煙騰空而起,聚集在洞頂。但不知為何,那青煙發出奇怪的尖利的哨音,像是有生命一樣,在礦工燃燒的身體上麵盤旋幾圈,又飛快的從戴礦長他們頭頂掠過,消失在黑暗的巷道裏。

    而此時,另外幾個呆立的礦工,好像絲毫沒有受到火焰的影響,重新轉過身,繼續盯著煤精玉石壁裏不斷變化的火焰,仿佛那是人世間最美麗的仙境。

    戴礦長和陳醫生退到了巷道邊緣,低聲商量著。戴礦長還不死心,覺得礦工們是被石壁裏的火焰所迷惑,一定還有辦法將他們救出來。陳醫生則一直勸戴礦長,即使把礦工們弄出礦井,用不了幾天,他們也會自焚而死,不如重新挖開進來的隧洞出去,翻成家嶺看看有沒有機會逃走。

    兩人正商量著,忽然他們看到石壁前的礦工,開始移動起來,機械而緩慢,但卻是直直的向石壁走去。當戴礦長和陳醫生都以為礦工們會撞上石壁時,令人難以置信的一幕發生了。

    礦工們麵前的石壁似乎開始融化,形成了一個一人多高的充滿膠狀物的洞口,最前麵的礦工進入時,顯然阻力還很大,動作變得非常遲緩,但很快,石壁表麵泛起了水波般的漣漪,而礦工就像塊石頭,瞬間墜進了水波中,變成了縹緲的幻影,緊接著又是下一個礦工,以及散碎在波紋中的暗影。

    整個過程時間並不長,僅僅幾分鍾而已,如果不是很快石壁前已空無一人,戴礦長和陳醫生隻會覺得這一切都是極度缺氧後的幻覺。但如果不是親見,誰又能相信眼前的一切呢?

    戴礦長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了離石壁四五米的地方,隱約還能夠看見石壁裏正在不斷縮小模糊的幾個礦工的背影。陳醫生心頭一緊,他看到戴礦長注視石壁的眼神,開始變得縹緲而虛無,簡直和剛才石壁前的礦工別無二樣。

    陳醫生急忙上前兩步,拽著戴礦長的手臂,拖著他往外走。戴礦長倒是沒有掙紮,跟在陳醫生身後出了礦洞,進入到巷道中。

    “老陳,我們挖了這麽多年的煤精玉,到今天才發現,這些石頭裏竟然隱藏著這麽多的秘密?近在咫尺卻一無所知,是最大的遺憾,你在石壁後麵的火焰裏看到了什麽?”戴礦長在陳醫生身後邊走邊低聲嘟囔著。

    陳醫生想了想,搖搖頭說到:“老戴,沒看到什麽,隻是覺得那火焰像是能吞人的猛獸,不斷的撞擊著石壁,別想那麽多了,咱們先出去要緊。”

    “老陳,我在火焰裏看到了一個陌生的世界,有山川,有河流,有森林,還有亭台樓閣,隻是所有一切都浮在半空中,但很真實,我怎麽覺得很像我們要去隱居的地方呢?”陳醫生聽著戴礦長的話,忽然覺得那聲音很陌生,很遙遠。

    “老戴,別瞎想了,這下麵氧氣含量太低了,我們大腦缺氧,會產生幻覺,耽誤不得,快點走出去吧。”陳醫生盡力加快腳步,但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呼吸越來越困難。

    “老陳,你想過沒有,我們即便是出去了又能怎樣?弟兄們都進到石壁裏了,不管我們躲在哪裏,都忘不掉這件事,都會為因為石壁裏的火焰睡不了一個安穩覺,也許我們身上也有了病毒,隻是我們不知道而已。”

    “老陳,我們從試驗井旁的隧道出去,可能也躲不開那些公安了,他們現在應該已經發現我們偽造了自燃的現場,正在追蹤過來,如果被抓住,你就說是被我脅迫進洞的,偽造現場的事也是我威脅你才做的,推到我一個人身上好了。煤精玉的事,我心裏對你有愧,不該把你攪和進來,你把我供出去,我會心安一點。你沒事兒以後,記得把咱們轉移出去的錢取出來,分給兄弟們的家屬,也算我們沒白忙活一場。”

    陳醫生聽著戴礦長的絮叨,越聽越覺得不對勁,怎麽跟遺言似的?和他熟悉的那個幹練深沉的戴礦長判若兩人,他心頭一緊,腦子裏閃過一個不祥的預感,連忙轉過頭去。

    但他還沒有看到戴礦長的人,後腦一陣劇痛,緊著眼前一黑,倒在了巷道裏,什麽也不知道了。

    陳醫生不知過了多久,才慢慢醒轉過來,可他起身用手電四下照了照,再沒有一個人影。陳醫生大聲喊了幾下戴礦長的名字,除了空洞的回音,隻剩了死一般的寂靜。

    陳醫生站起身,再次走到礦坑裏的煤精玉石壁前,石壁本已變得黑漆漆的一團,可隨著他的接近,裏麵的火苗再次跳了起來,整個石壁投射出淡黃色的光芒,撲朔迷離。陳醫生不敢靠近,但他似乎從火焰中,看到了戴礦長所說的山川、河流與建築,像一幅寫意的水墨山水畫卷,正徐徐的展開。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貴賢、仁也,賤不肖、亦仁也。言而當、知也,默而當,亦知也,故知默猶知言也。故多言而類,聖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言無法,而流湎然,雖辯,小人也。故勞力而不當民務,謂之奸事,勞知而不律先王,謂之奸心;辯說譬諭,齊給便利,而不順禮義,謂之奸說。此三奸者,聖王之所禁也。知而險,賊而神,為詐而巧,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堅,飾非而好,玩奸而澤,言辯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無法,勇而無憚,察辯而操僻,淫大而用之,好奸而與眾,利足而迷,負石而墜,是天下之所棄也。--《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