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三章 地火 (續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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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放下手裏的地圖,見曹隊的臉色漸漸緩了過來,便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又問了一句,“老曹,找到小雷和陳醫生以後,你們進入了五方聚火陣的中心?看到了什麽?”

    曹隊依舊把身體靠在洞壁上,把腰裏的毛巾解下來,擦了擦滿臉的汗水,又恢複了平時渾不吝的口氣,“老常,我們一直追蹤了進去,以為劉小伍在裏頭,但我總覺得裏麵發生的事應該是同步的,我們遇到的情況,你們在外麵也一定遇到了,比如,我們進去不久,靠近戴礦長他們挖煤精玉的礦洞時,手電,礦燈全部爆掉了,我問了小雷,他們也遇到了同樣的事兒。”

    “我估計是一種特殊的靜電放電現象,短時間內產生極高的電壓,在五方聚火陣周圍一定的範圍內,電子設備都會受到影響。”孫平在一旁接了一句。

    “好像是有某種選擇性的,老孫,隻有照明設備出問題,可我帶的超聲波測距儀和深度儀都沒問題,老常,我敢打賭,你腰裏別的那個熱成像儀也肯定沒事兒。”

    我點了點頭,那台熱成像儀的開關燈在黑暗中閃爍著淡綠色微光。但曹隊思考問題的角度的確非常有趣,如果他的假設是成立的,那麽照明設備全部憋掉,進入礦洞的人,在黑暗中,注意力一定會落在能夠發出微光的煤精玉石壁上,這才是毀掉照明設備的真正目的。選擇性的破壞?這種假設讓人後背一陣陣的發涼。我做了個手勢,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我們經過了戴礦長開鑿的礦洞,有了陳醫生的提醒,我們沒敢進去,一路往前走,這樣的礦洞大約有二十多個,大部分裏麵都碼了不少沒來得及運走的煤精玉礦石,有些上麵還做了編號,看來戴礦長他們在下麵挖的有日子了。”

    “可後來,我們來到了陳醫生說的那個巨大的煤精玉石牆前,我和小段還是忍不住看了看,那牆太大了,怎麽說呢,就像一個巨大的電影屏幕,閃著光,裏麵有很多跳躍的火苗,那感覺就好象一部精彩的大片馬上就要開始。”

    “但我敢肯定,我們在那屏幕前看到的東西是完全不同的,雖然裏麵都是不斷跳躍的火苗,人從火苗裏看到的東西也一定都是幻覺。人在這些火苗麵前,想象力會被無限的放大。我看到的是一條沒有盡頭的狹長的甬道,全是整齊的大青石砌起來的。小段看到的是一座座連綿起伏的雪山和一個波瀾不驚的湖泊。老常,我琢磨著你如果在那石壁前,看到的一定是那口海眼井。”

    “老曹,你的意思是石壁中投射出來的,都是人內心最隱密的想法?”我不禁打斷了曹隊。

    “我不知道,老常,也許這些本身就是我們的幻覺,石壁上也可能什麽都沒有。”

    “但是,老常,你不覺得這礦井下麵的氧氣含量有點奇怪嗎?越往陣中心走,氧含量越低,這本沒什麽,畢竟五方聚火陣中心地勢最低,中間還有火在燃燒,消耗了更多氧氣。但有的礦洞裏氧氣含量高些,有的卻一進去就有窒息的感覺,還有那些岔道口,隻要不是通往五方聚火陣中心的,氧氣明顯的充足些。我想說的是,巷道都是相通的,空氣也是流動的,怎麽還會有這樣的差異?難道有什麽無形的東西可以阻隔氧氣嗎?”

    曹隊停頓了一下,似乎想再強調一下他的發現,又繼續說道:“進隧道以後,大家應該就有感覺,這裏麵安靜的太過分了,而我們之間的對話,音調都會發生一些變化,開始我還以為是自己嗓子或耳朵的問題,後來才發現,大夥兒身上都有這個情況,這是不是與氧氣含量是一個問題呢?”

    我們都沒有再說話,圍坐在一起各想著心事。

    曹隊的話,不同的人會聽出不同的含義來,比如,孫平想的,一定是巷道裏的空氣到底出了什麽問題,是不是空氣中有某種令人產生幻覺的氣體。而小段一定在想,這一路勘察下來,是否還有什麽線索疏漏了,還有什麽藏著答案的礦洞,我們沒有發現。

    以我對曹隊二十多年的了解,我明白他告訴我的信息是,這個隧洞很邪,有什麽我們看不到的東西,但卻能躲在黑暗裏,左右我們的每一個選擇。的確,聲音傳播的滯後,氧氣的不均勻,甚至是我們進洞後不久就開始不太正常的心跳,以及曹隊那疑神疑鬼的怪夢,都足夠的反常。但我卻可以肯定,這絕非是什麽靈異事件。

    幾百年前的龍崗道士,認為煤精玉石壁裏是什麽鬼怪妖狐,而布下龍崗大陣,但顯然並沒什麽作用。

    從明代開始,礦道裏的蛇鼠就會被石壁中的未知液體汙染,逃到地麵上自燃氣化。而百年間自燃的礦工也數以百計了,但除了給周圍的居民帶來一些心理上的恐慌,似乎也沒有什麽進一步的危害。同樣的道理,陳醫生認為水膽中的液體是某種未知的病毒,應該也不成立。畢竟病毒要通過傳播來繁衍,這是生命的本能,不可能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傳播開,沒有被人發現。

    可曹隊的講述裏,有一點卻是對的,深黑的巷道裏,絕不是隻有我們這些有智慧的高等生命體,聲音、氧氣的異樣,電磁幹擾,高頻電流擊穿所有的照明設備,特別是石壁中那可以幻化不同形態的神秘火焰,一環扣著一環,我甚至隱約覺得那個我們看不到的始作俑者,正越來越了解人類的本性,本性中的貪婪,貪婪後的欲望以及欲望裏的不擇手段。

    可能也因為如此,最先進入隧洞的礦工們,放下了打通明代礦道的任務,重新進到五方聚火陣的中心,戴礦長拋下陳醫生,也一定要進入石壁去一探究竟,反倒是生無所戀,心如止水的陳醫生可以進出自如。

    曹隊以他超常的感知力,發現了煤精玉石壁中可能存在的智慧生命體,雖然我們不知道這種生命存在的形態以及繁衍的方式,但很明顯,它在用它的方法了解我們,用人類的方式吸引我們,而這種認知也在不斷的發生著進化。

    念及此,我又不禁心念一動,當年龍崗道士布陣的疑問似乎也想通了一些。剛剛在洞外,齊館長給我陣圖的時候,我就有個疑問。龍崗道士進礦坑降妖伏魔,他是知道這魔怪可以發出業火,將人燒成灰燼的,為何還要費盡心力布個五方聚火陣?難道真的是因為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火陣可以困住業火?

    按這礦井下的地勢,布個陰陽相生相克的水陣才是正著,我不相信龍崗道士會犯下如此低級的錯誤。

    但現在想來,那個道士的思慮之深,令人匪夷所思。他一定也意識到了曹隊發現的這些反常,也一定比我們了解的更為詳實,畢竟他在這坑洞裏呆了一年之久,應該更清楚裏麵絕非什麽妖魔,用尋常的道家法術毫無用處,這才布下這五方聚火陣,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給石壁中的未知智慧做一個鏡像出來。

    道家之術源遠流長,到今天很多已經失傳絕跡。所謂“鏡中緣”“瓶中界”“黃粱夢”並不僅僅存在於傳說之中,給人些美好的想象,而是真真正正的道術法門。

    以鏡魔對魔,以鏡封魔。世之一切,有哪個地方比大腦想象出的勝景更令人流連忘返?世之可及,又有什麽樣的牢籠比套在大腦中的牢籠更堅固?這絕對是將龍崗道術中的“困”字訣發揮到了極致。

    而這時,我不禁又想起了前兩天和曾茜通過的電話。雖然人類的腳步早已邁進了太空,但對於我們自己腳下的土地,卻依舊知之甚少。我們總以為在幾千攝氏度的地幔層,不可能有生物可以生存下來。這是建立我們對地表碳基生命的認識而來,但如果這種生命不是碳基生命,而是熔點更高的矽基生命呢?如果是可以自由在固態、業態和氣態中轉化形態的氫基生命呢?甚至,在極端的地下世界裏,生命存在的意義都是不同的。

    曹隊見我陷入了冥想,碰碰我的手臂,遞了根煙過來,打斷了我的思索。“老常,下一步怎麽個弄法?恐怕我們沒時間去做科學研究了。”

    “我們現在去五方聚火陣中心就是找死,去另外一個生門看看吧,既然戴礦長那些人去過那裏,就一定有他們的目的,如果能找到劉小伍,我們就馬上撤出去,但我總覺得,封閉礦井是我們唯一的選擇。”

    (體道者逸而不窮,任數者勞而無功。離朱之明,察針於百步之外,而不能見泉中之魚。師曠之聰,合八風之調,而不能聽十裏之外。故任一人之能,不足以理三畝之宅;循道理之數,因天地之自然,則六合不足均也。--《淮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