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 蜃海 (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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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年輕的畫家上了甲板,看到了曹隊和我,便迎了上來,熱情地打著招呼。
攀談幾句,我知道了他叫丁劍,是浙江美術學院油畫係的畢業生。雖然已經畢業三年,但並不想離開學校,打算考研究生繼續深造,可惜時運不濟,已經考了兩次都無功而返。
丁劍於是一邊複習,一邊畫畫,而他繪畫的主攻方向是海洋,也就陰差陽錯上了那條漁船出海寫生,陰差陽錯撞上了海上漂浮的東星號,又陰差陽錯的讓東星號在眼皮底下消失了。
說起那天登上東星號的經曆,丁劍身上展現出了一個畫家非凡的洞察力。但我卻有些擔心,他的描述中可能夾雜了太多的想象力,過份的傳神和細致,反而顯得不那麽真實。
按照丁劍的講述,漁船發現東星號大約是在下午四點左右,本來這時應該返航,但因為那幾天打的漁貨不多,船老大臨時決定多打上幾網,第二天中午再回去。
就這樣,漁船莫名其妙的碰上了東星號。當時,丁劍正坐在駕駛艙頂上,架著畫架作畫。那會兒,雲層變得很厚,大片的雲朵組成了奇妙的巨鯨般的形狀,恰好陽光從雲層的縫隙處灑下來,形成了扇形的光柱,直落海麵,顯得十分的莊嚴神聖。
自從看到這景象,丁劍心神激蕩,畫筆就從未停過。可他剛剛勾勒出雲層的形狀,猛然發現了漁船的正前方,出現了一艘龐大的集裝箱貨船,離自己大概隻有一公裏左右的距離。
時至今日,丁劍也沒想通,這貨輪是怎樣出現的。照理說,貨輪在幾公裏之外,他就應該可以觀察到,前一刻他還在欣賞壯觀的雲層,那時海天相接處,並沒有船的蹤影,可他在畫板上畫了幾筆再抬頭,貨輪已到了眼前。
在丁劍的感覺裏,他低頭作畫的時間不超過三分鍾,怎麽會之前沒有注意到貨輪駛來?就好象那貨輪是憑空掉下來的,又好象是從海底瞬間浮出,總之,嚇了丁劍一跳,他一直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在畫架前足足愣了幾分鍾。
漁民們都在船尾收網,丁劍竟然是第一個發現東星號的人。在他緩過神兒通知了船老大時,漁民們又和他一起愣了很久。
船老大衝進駕駛艙,抱著無線電忙了半小時,漁船就在東星號周圍遊弋。丁劍發現,那艘貨輪完全沒有動力,如果沒有海浪的拍打,就會完全靜止在海麵上,但自從這船出現在麵前,丁劍就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感覺,一種大禍將至的感覺。
常年在海邊作畫,丁劍什麽船都見過,小至舢板,大到軍艦,在他筆下也不下幾百艘了,但這一條丁劍覺得非常的陌生。一個是因為貨輪龐大的體積所帶來的壓迫感,另一個就是這條船的鏽蝕程度遠遠超過了他的想象。船漆脫落了大半,船殼上密布著大大小小的坑洞,丁劍知道這並不是撞擊造成的,而是長期附著珊瑚貝殼,在大浪洗刷下,珊瑚貝殼脫落留下的痕跡。
可讓丁劍不解的是,船體上的鏽蝕沒個幾十年形成不了,可按這船的體積和新穎的設計手法來看,又明明是一條下水不久的新船,丁劍一時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此時的丁劍完全無法集中注意力思考任何問題,因為隨著貨輪的靠近,他感到了一股股的冷氣襲來,令人戰栗不止。
雖然當時已是入冬的季節,但漁船所在的南海海域四季炎熱,船上的溫度從未低於三十度,隻有後半夜有海風時才會感覺有點涼爽。丁劍上船就隻穿了件短袖老頭兒衫,箱子裏雖有件長袖外套,卻從來沒用上過。可這時,丁劍注意到,貨輪的吃水線處,正往外翻滾著白色的霧氣,隱隱約約的,在船殼上好像還有一層薄薄的冰晶,在陽光下反射著詭異的光芒。
丁劍想起自己隨身帶了一台老式相機,是自己花一百多塊在舊貨店買了的二手貨,雖然破舊,但鏡頭成像還算不錯,連忙從包裏取了出來。為了拍海上的波濤,丁劍給相機鏡頭安了個偏光鏡,此時舉起相機,將鏡頭對準貨輪,丁劍卻從取景器裏看到了令他震驚的一幕。
鏡頭的偏光鏡濾去了光線中的紅光,讓景物變成了青灰色,而貨輪在鏡頭中顯得更加陰森,這本就在丁劍的意料之中。可問題是,在取景器裏,丁劍看到貨輪整個籠罩在一團青灰色的煙霧裏,煙霧很濃,以至於船上的橋樓吊塔都看不真切。可當丁劍放下相機,貨輪周圍又沒有一絲煙霧,丁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情況,刺骨的寒冷,詭異的氛圍,兩船之外空蕩蕩的海麵,讓他開始惴惴不安起來。
很快,船老大喊所有的船員上甲板開會,丁劍也隨船員去了甲板。船老大告訴大家,自己已經和漁港、漁政局聯係過,漁政局也聯係了海事局,上麵的領導決定,派幾個船員登上貨輪,查看一下船上的情況,搜索船上是否還有船員,然後原地等待海事局的船隻過來接手。
從船老大口中,丁劍知道這艘東星號集裝箱船是三個多月以前在南海失蹤的,之前已經組織過大規模的搜救,但一直沒找到,不想這次讓小漁船撞上了。可丁劍想不明白,這艘船破敗成了這副模樣,怎麽可能隻在海上漂了三個月?如果不是他也親眼看見船頭舷側東星號三個大字,還以為是海事局搞錯了。
船員們顯然也注意到了這艘船上有悖常理的狀況,一時議論紛紛,有個船員還提醒船老大,這艘貨輪明顯是艘鬼船,陰氣太盛,別說登船,就是靠在邊兒上,怕也有很大的危險,還是早點返航為妙。
丁劍看得出,這時的船老大也是表麵鎮靜,心裏打鼓,但估計上麵是下了死命令,否則他此刻也會立馬調轉船頭。船老大喝止了大家的議論,提出來太陽下山前,先上去幾個人看看,隻查一下甲板和橋樓,天黑前就撤回來,大白天的能有什麽邪事兒?小心點兒,沒太大問題,等海事局的船一來,大家就回港。見船員不再言語,船老大就讓船員報名登船,當然結果是誰也不敢站出來。
丁劍血氣方剛,更沒有漁民世代的職業禁忌,內心裏雖對陰森的東星號有點恐懼,但很好奇這艘船在海上到底遭遇了什麽,想都沒想就報了名,可惜丁劍並沒有迎來船老大的讚許,反而看到船員們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丁劍的主動請纓對船員沒有絲毫的帶動作用,最後船員們竟然是通過抓鬮,決定了和丁劍一起登船的兩個人選。三人收拾東西準備上船時,船老大特意來到丁劍身邊,告訴他上了這船,隻能在有陽光的地方走動,貨艙和船員艙千萬別去,確認了船上沒有活人,找到航海日誌就馬上回來。在船上,一定要跟緊王胡子,不要走散。
王胡子四十多歲,長期的海上生活鑄就了一副健碩的身板兒,個子雖然不高,但肌肉發達,膚色黝黑,是船上下網起網的高手,有他在,丁劍心裏還踏實些。另一個一起上船的是比丁劍還小兩歲的範愣子,船老大的外甥,雖不是海上活計的好手,但似乎也沒什麽船員對鬼船的恐懼之心,反而顯得有些興奮。
漁船放下一條小舢板,三人加上兩個配合他們登船的船員,將舢板劃到東星號旁邊。下舢板前,船老大拿著大喇叭又對著東星號空蕩蕩的甲板大喊了一通,當然沒有任何的反應。沒人從東星號上放軟梯下來,漁民就用撓鉤將軟梯勾上船舷欄杆,拽牢靠了,再由王胡子帶著丁劍和範愣子攀上東星號的甲板。
王胡子本就不想上東星號,運氣差摸到了個紅簽,偏偏一起登船的還是兩個沒經驗的後生,顯得非常沮喪。從海麵攀上東星號甲板,足足有三十多米高,三人前後向上爬,用了好幾分鍾。攀爬的路上,王胡子不斷囑咐兩人,鬼船這事兒可不是傳說,在海上討生活日子長了,總會碰上。而這鬼船邪門的很,出沒的無聲無息,船上卻一個活人沒有,但上過鬼船的人,即使僥幸返回岸上,也總會沾上些晦氣。當然幾乎隔上幾年,就會有漁船失蹤的事,至於是不是因為鬼船作祟就沒人知道了。
他們漁村裏八十年代末曾有膽大的漁民登上過鬼船,還偷回來不少鬼船上的貨物,後來賣給了文物販子,據說是明代的東西,發了筆小財。可沒過半年,這漁民在打魚時不慎落水,本來水性很好,卻不知被什麽拖下了海底,船上的人救都沒的救。就連那個文物販子沒兩年也出了車禍,一命嗚呼。所以,上了鬼船,東西不要隨便拿這是最重要的一條。
丁劍聽了王胡子的忽悠,一想到船老大要他去找航海日誌,還要帶回來,心情不由得沉重起來。
(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罰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罰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不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無柰何。故曰,窈然無際,天道自會,漠然無分,天道自運。天地不能犯,聖智不能幹,鬼魅不能欺。自然者,默之成之,平之寧之,將之迎之。--《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