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四章 蜃海 (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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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叔,曹隊,人們都說人在絕境中往往能爆發出超常的潛能,可惜我不是,我隻會忙中出錯。淨顧著身後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沒留神腳底下,被一大塊珊瑚石絆倒。那時死的心都有了,想撐著地站起來,可手上怎麽也使不上力氣,就在我癱在地上等死的時候,濃霧中忽然伸出了一隻手,緊緊攥住了我的手腕。
那手的力道很大,我還來不及驚叫,已經被拽了起來。這時我才依稀看明白,是船老大,他也顧不得說什麽,拉著我就往前走。我感覺我們在大霧裏走了很久,才找到船舷邊的軟梯,連滾帶爬的回到漁船。”
“後麵的事曹隊你們應該都知道了,我們把纜繩係在了東星號上,但船上的霧已經飄散開來,雖然漁船和東星號不足二十米遠,但根本看不真切。第二天一早霧散時,東星號已經不知去向,雖然有兩個守夜的漁民,但沒人知道東星號是什麽時候消失的,是怎樣消失的,隻剩下半截兒齊刷刷的纜繩。”
“小丁,你再想想東星號上還有什麽反常的地方?”我拉著小丁在橋樓邊的椅子上坐下,他的描述過於震撼,不得不需要些時間來消化。
“我看到的就是這些,但常爺,原來鬼神的事兒我是不信的,漁民關於鬼船的說法我更沒往心裏去。但那次真的上了東星號,雖然沒見到什麽鬼怪,但我開始覺得它們是存在的。特別是在霧裏,我覺得它們已經離得很近了,甚至可以看到巨大的黑影,那種感覺很無比真實,絕對不是自己的臆想。”
“在橋樓,我的相機因為光線太暗,沒安閃光燈,拍不了照片,我按自己的記憶畫了幾張草圖,您可以看看。”說著,丁劍擦了擦頭頂不斷冒出的汗珠,把他的畫夾遞給了我。
丁劍的畫是用鉛筆做的速寫,沒有著色,但我必須承認,黑白的基調確實更好的烘托了作品的氛圍。而且看得出,他的繪畫功底還是很出色,寥寥幾筆,用線條就勾勒出物體準確的形態。
連續幾張明顯都是東星號橋樓中的景象,有艙門的特寫,有駕駛台的描繪,有放滿各種書籍資料的書架,還有一張大號的書桌,上麵散亂的放了些餐盤和碗筷。但很快我便從這些速寫中,看到了一個怪異的問題,畫麵中總有一些奇怪的影子,不屬於畫麵中任何物體的投影,有些像人影,有些又像某種動物的影子,都不自然地扭曲著。
我指著這些影子問丁劍,“小丁,這些影子是當時就存在的嗎?”
丁劍搖了搖頭,“常叔,對當時狀況的記憶,有很多出了問題,有些可能是親眼見到,有些也許是我的想象,上船的第二天,我像失憶了一樣,大腦一片空白。我畫的這些,都是後來慢慢記起來的。”
“有些藝術加工和處理很正常,你是畫家嘛,怎麽小丁,準備用這些速寫再創作油畫嗎?那可是很獨樹一幟的風格啊。”我笑著問了小丁一句,如果不是因為對整件事情的了解,任何人都會被作品的陰鬱與孤獨所震撼,但我想更多人會認為這是一個瘋子的作品。
“您真的這樣認為?咱們真的想到一塊兒去了,我打算這回回去,就用這些素材創作一組油畫,大概十幾張吧,題目我都想好了,叫丟失的影子。”
我沒有再理會丁劍的暢想,又往後翻了幾頁。後麵幾張顯然是小丁近期的創作,依舊是黑白鉛筆速寫,但局部做了點著色,一張畫的是海上漂流的東星號,東星號背後濃雲密布,雲層如漩渦般展開,在天空中形成了一個詭異的巨眼,死死的盯著東星號。畫麵的前景是一艘小艇,幾個漁民打著赤膊,奮力劃槳,正像東星號駛去。整個畫風異常寫實,很有點列賓畫派的風格。
另外一張似乎遠景畫的是濃霧,濃霧中的景物扭曲變形,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一隻大手從濃霧中伸出,這隻手滿是皺褶,老繭密布,手心處還有一條撕裂般的長長傷口,汙血正從傷口滲出來,而那些血漬又形成了一個手掌的形狀。可讓我驚訝的是,這隻手似乎並不是人類的手掌,手指長的幾乎是正常人的一倍,手指和手指之間還連著蹼……
看著丁劍背著畫夾興衝衝的向頂層甲板走去,曹隊憂心忡忡的問了一句,“老常,你覺得小丁的話有幾分是真實的,我怎麽覺著讓他帶溝裏去了?你看他畫的東西,是不是腦子有什麽問題?”
“曹隊,藝術家的思維方式和我們不同,很多藝術家都會混淆現實和想象之間的界限。丁劍最多是把自己的一些感受變成了可視化的語言來表達,但我相信,他隻是有些誇張,但沒有必要虛構情節來欺騙我們。”
“丁劍告訴我們的,至少有三個重要的信息,一是東星號上的航海日誌。雖然我們不知道記下那些內容的是誰,但裏麵有太多不正常的現象,極夜的現象,海鳥的攻擊,從船艙內出現的濃霧,這些很難解釋,但更難被編造出來。況且,目擊者又不止他一人。”
“二是,船員的失蹤,也許並非是因為什麽外力或意外,聽上去他們是因為不堪壓力,神經崩潰而跳了海。這種解釋似乎也更合理些。”
“這第三條呢,東星號在出事之前,船上應該一切正常。怪事的發生,船員並沒有意識到危險的降臨,也並沒有棄船逃跑的打算,而是一直試圖修理號好失靈的電子設備,也許正是因為這個而搭上了性命。”
“曹隊,這一切現在看來都是個謎,東星號到底是怎樣失蹤,又是怎樣出現,船員們到底遭遇了什麽?也許隻有陸教授那裏有個答案。”
“老常你為什麽堅信陸教授那裏有答案呢?隻是因為他是什麽追蜃人?如果陸教授真有了答案,為什麽不公布出來?無論對錯,我們下一步總有個方向,不是嗎?”曹隊雙手撐著欄杆,眼睛卻不看我,而是眺望著空蕩蕩的海麵,發著呆。
“煥生跟我說,陸教授的理論並沒有得到學術界的認同,而且自從他提出了自己的理論之後,就受到了同行無數的人身攻擊。我總覺得陸教授其實一直就有結論,否則怎麽會算出東星號出現的準確坐標?他這麽做應該是在驗證自己的理論,尋找可靠的證據。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陸教授的遭遇決定了他現在的謹慎。”
曹隊朝我點點頭,“老常,也許你是對的,但我還是有辦法從陸教授嘴裏撬出點兒東西,咱也是二十多年的老刑偵了,手到擒來的事兒,明兒您就瞧好吧。”
第二天,陸柄林依舊把自己關在船艙裏,他的追蜃人隊伍也很少上甲板。會他們倒是經常的開,我好奇的去旁聽了兩次,可隻要我往那一坐,大家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左顧而言他,開始聊閑天。這些科學家的閑天兒可不比街坊四鄰的家常有趣,全是些引經據典的文獻,莫名其妙的名字和令人頭大的專用名詞。我知道他們對我有所防範,隻好訕訕的回了甲板。
丁劍似乎已經按耐不住他的創作欲,在頂層甲板上開辟了一個工作室,開始完成他的丟失的影子係列作品。搞一陣創作,他就給科考船上的工作人員畫些速寫肖像,很快就有了一大批的擁躉者。
煥生終於從昏睡中蘇醒過來,但暈船還是讓他體質明顯的下降,一步三晃的,大部分時間還是在甲板的扶手椅上曬太陽。
科考船的船長姓蔣,是位退役的海軍大校,人很豁達,酷愛聊天,估計是常年在海上,生活枯燥的原因,這倒是和曹隊很投脾氣,加上大副二副和一幹水手,在駕駛艙裏聊的熱火朝天,偶爾還拿出象棋來殺上兩局。
船上還有一位海事局科技處的處長,姓魏,每天都穿了件藏藍色的中山裝,一副深度近視鏡,表情嚴峻,頭發一樣梳的一絲不苟。他帶著十幾名專家,顯然屬於另外一個體係。他們有一套自己的工作計劃,測定天氣狀況,采集水樣,采集海洋生物標本,一切工作都嚴謹有序,關鍵是船上的直升機和潛艇,都由他調度,應該是這次任務極其重要的負責人。
隻是這魏處長比起陸教授,顯得更不近人情,我去套了套交情,總共和我說了不超過三句話,二十五個字,這已經不能用防範來形容了。
對船上的狀況,我是既無奈又好奇,為什麽把這不相關的幾組人弄在一起?如果算上外灘號來的兩個水手,加上和丁劍一起上船卻不怎麽露麵的王胡子,不下六七波從不相識又各懷心思的隊伍,這後麵的工作如何統一思想,集中調配?更不必奢談什麽分工協作了。
我向曹隊發了次牢騷,曹隊卻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著告訴我,“沒什麽關係,這不是剛出海嘛,好戲還沒開始呢,等過兩天到了第一個預訂地點,才熱鬧,大家弄得越生分,吵得越厲害越好,到時候再歸攏人心,水到渠成,這事兒我擅長,老常你一顆心放肚子裏,一邊兒看戲就成了。”
(人之善琴者,有悲心,則聲淒淒然,有思心,則聲遲遲然,有怨心,則聲回回然,有慕心,則聲裴裴然。所以悲思怨慕者,非手非竹非絲非桐。得之心,符之手;得之手,符之物。人之有道者,莫不中道。--《關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