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五章 蜃海 (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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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隊見我太閑了,就找蔣船長要了兩副海釣的杆子,讓我和煥生坐在船尾釣魚。

    對海釣我是一竅不通,可真釣起來方才明白,隻要是魚傻,有沒有經驗,有沒有技術完全不重要。船上的二副給我們指導了一下,我和煥生兩個基本上十分鍾左右就能中上一條,開始隻是寸把長的小魚,很快十幾斤的大魚也扯了上來。

    特別是煥生弄上來一條鯕鰍,快二十斤重,還是條少見的黃翅黑頭,據說現捕現殺現做,味道異常鮮美,遠非我們岸上吃的死鯕鰍可比,清蒸紅燒都是難得的海味,讓炊事班的胡大廚當時就給燉了。傍晚時分,那香味順著舷窗就飄了出來,經久不散,片刻之後大家引得都聚到了餐廳。

    科考船的餐廳麵積不小,足足有一百多平米,擺了六張大圓桌和十幾張小長條桌。前兩天,大家來就餐的時間都不盡相同,三三兩兩的散座著,還有些人拿飯盒來打了飯就回艙裏去吃,餐廳裏顯得空空蕩蕩的。

    今天,不知道是知道晚上有上好海貨可吃,還是蔣船長特意挨個艙做了通知,人到的非常齊,我掃了一眼,足足有一百五六十號人。但不同的團隊還是自己圍在大圓桌旁,湊不進去的就三三兩兩散座在長條桌前。

    曹隊安排小雷小段去底艙抱了兩箱酒上來,一箱瀘州老窖,一箱陳年的汾酒,紙箱非常的破舊,露出裏麵古董般的酒瓶,但懂酒的人立刻眼睛放起光來。陸教授看來是個好酒的主兒,情不自禁地靠到曹隊身邊,兩眼沒離開酒瓶,問了一句,“我說曹隊,今兒什麽日子啊,海鮮配老酒,你這酒好像也很有點兒來頭啊。”

    魏處長也踱了過來,拿起一瓶老汾酒,對著亮光照了照,沒等曹隊接話兒,已經品評了起來,“老曹,好東西不少啊,這種玻璃瓶的老汾酒現在可不好找,我記得七十年代末就停產了,液掛壁,色泛黃,存了少說二十年。”

    曹隊哈哈笑了起來,“魏處長可以啊,看來是行家,可您再仔細瞅瞅,七十年代的汾酒有用雙色套印白簽的嗎?有不標生產日期的嗎?有在背麵印語錄的嗎?”

    曹隊話音剛落,魏處長就變了臉色,急急拿起酒瓶,幾乎湊到了眼鏡上,上下的端詳著,聲音不自覺的已經開始發顫,“老曹,這難道是文革前酒廠停產時的最後一批?”

    曹隊嘿嘿笑著,不鹹不淡的說了句,“魏處,汾酒廠的曆史您清楚,那就好辦了,但您知不知道,杏花村可不止停產過一次。”

    “你是說三年自然災害那會兒?四十年的酒?”此時的魏處長已經瞪大了雙眼,我們透過他的近視鏡看過去,那雙眼真如銅鈴一般,一眨都不眨,顯得無比滑稽。但魏處長已經顧不上我們神色,自顧自的在圓桌旁坐下,來回擺弄著那酒瓶,如同淘到了元青花一般。

    在他的對麵,陸教授沒有絲毫理會,用力拔開了瀘州老窖的塞子,塞子離開瓶口的那一刹那,似乎還有股煙塵冒出,一股濃厚的酒香瞬間在餐廳裏飄散開,連那些不喝白酒的都為之側目。

    “之前我就聽人說,九十年代初瀘州曾經挖出過一個明代的白酒作坊,不但出土了十幾壇三百多年的老酒,還挖出了蜀地釀酒古法的方子,原以為是民間中以訛傳訛的傳說,今天看來還真有可能是真的。曹隊,說說這酒的來曆吧?”

    “陸教授,您也是行家,說的不錯,當年白酒作坊遺址不但挖出了酒和方子,最重要的是找到了古酒曲,到今天依舊活躍的古酒曲。用這些古酒曲,配合古方釀出來的頭道酒就在您的手上。”曹隊平靜的說了一句。

    陸教授聽了曹隊的話,手都有些顫抖,又深深在瓶口聞了一下,一副很陶醉的樣子。

    魏處長在一邊兒聽了,騰的站起了身,很嚴肅的說到,“曹隊,這些酒都很難得,胡吃海喝豈不是都糟蹋了,我們在海上不知還要呆多久,到時候沒了酒還怎麽呆?今天每桌就隻能一瓶,年輕人都喝啤酒,白酒他們也喝不慣,小劉,你去把咱帶的啤酒拖上來。”

    陸教授聽了魏處的話,不斷的點頭,這可能是自從上船以來,他們的第一次共識。

    “魏處,自古有句老話,叫十年修得同船渡,咱們現在不光是同船渡了,都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是?今天是咱們船上的兄弟第一次聚到一起,我是個粗人,沒什麽虛頭巴腦的說法,隻要能加深了解,增進感情,這些酒又算得了什麽?我那還有些壓箱底兒的存貨,想喝了就找我去。萬一喝完了,您老魏不是管著直升機嗎?哪能補給我就給運哪去,一天也就到船上了。今天,咱們還是敞開喝。”曹隊一邊拍著胸脯,一邊拿起瓶酒塞進魏處長的懷裏。

    魏處長拍了拍曹隊的肩膀,“既然咱們公安戰線的同誌這麽支持,多的感謝我就不說了,咱們既然天南海北湊在一起,都是緣份,今天就算台聚義酒。”魏處長說到這裏,話鋒一轉,提高了嗓門,衝餐廳裏的眾人喊了一句,“今天晚上大家可以為了友誼放開喝,但一旦到了預定位置,都要滴酒不沾,誰違規處分誰,紀律不能含糊。”

    大家歡呼一聲,紛紛動手,幫著炊事班清桌子端菜,忙活起來。

    我走到曹隊身邊,小聲說了句,“曹隊,這次還真下了血本啊。”

    曹隊向我苦笑著說,“那會兒剛接著燙手的山芋,薑部就給我打了預防針兒,咱這船上,公安口的,安全局的,海事局的,漁政局的,各個院校和科研機構的,全摻和在一塊兒了,雖也有臨時的領導小組,鞭長莫及不是?隻有自力更生,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我在三亞沒幹別的,就研究人來著。”

    “這次任務,咱們科考船上,最重要的就是三組人,咱自己就不說了,魏處代表的是海事局,陸柄林代表的科研院校,他們倆的毛兒能捋順了,事情就成功了大半。但這倆人我研究了半天,沒什麽共同點,唯一相似的愛好就是好喝上兩杯。陸教授那是雅趣,魏處長則是應酬多。但文人相輕,這老話說的一點沒錯,自打上了船,兩撥人就不那麽對脾氣,先是因為分房間,後來因為實驗場地和設備,兩邊杠上了,你那兩天沒上船,要不是有組織紀律,兩邊兒都要動手了。”

    “我不趕緊想轍處理,這天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早晚要出大問題。虧得多做些調查,多長了點兒心眼兒,弄了幾箱好酒上船,今兒能不能成,就指著這些酒了。”

    我聽了曹隊的絮叨,衝他豎了豎大拇指,就被魏處拉到中間的圓桌坐下。

    酒這東西真是拉進彼此感情的靈丹妙藥,再加上曹隊那兩箱好酒的作用,很快一桌人就開始活絡起來。

    魏處長喜歡燒酒,喜歡直來直去勁兒大味厚的,陸柄林則偏好曲酒,陳年的、香濃的、味兒淳的最好。在我看來,酒的偏好其實是性格的自然流露,魏處喝的是狀態,陸教授品的是感覺。

    但兩人對酒不同的喜好,並不影響對酒的品評,更不影響兩人推杯換盞,借酒言誌。酒的妙處就在中和,興致的中和,思想的中和,價值觀的中和。由一個共同點,找到另一個共同點,由另一個共同點找到曾有的青春、愛情與夢想,而最終相見恨晚。

    那天晚上另一個絕妙之處,就在於一桌子的時令海鮮。炊事班在路上每到一個停靠點都下了地籠,幾天功夫,撈起了上百斤的螃蟹、爬爬蝦,船在行駛過程中,也沒閑著,船尾拖了個漁網,海貨沒少撈,一部分塞進了冷庫,一部分端上了今晚的餐桌。

    所以晚上的餐桌豐盛異常,我們這桌,那條鯕鰍自然是主菜,配上一盆螃蟹一盆蝦,一盤子蔥燒海參,一盆子香辣雜貝,香氣四溢,令人垂涎。吃海鮮自然不能太文雅,螃蟹爬爬蝦必須直接上手,幾口菜一口酒,沒一會兒功夫,魏處和曹隊、陸柄林已經是稱兄道弟、勾肩搭背。

    曹隊帶上船十幾個人,他們在小雷和小段的帶領下,挨著桌敬酒,把各桌的氣氛都調動起來,又把人員打散,深入各桌中,和每桌人打成一片。看來今晚這頓飯,曹隊是做了周密的安排,而我也預感到今天一定會有所收獲。

    (無一物非天,無一物非命,無一物非神,無一物非元。物既如此,人豈不然。人皆可曰天,人皆可曰神,人皆可致命通元。不可彼天此非天,彼神此非神,彼命此非命,彼元此非元。是以善吾道者,即一物中,知天盡神,致命造元。學之,徇異名,析同實。得之,契同實,忘異名。--《關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