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蜃海 (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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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處長意識到了原有計劃不但對陸教授的研究非常的不公平,甚至帶有偏見和歧視的色彩,有些歉意的端起酒杯,滿臉真誠的對陸教授說,“陸教授,海事局製訂行動計劃時並沒有得到你們團隊加入的消息,我們也不知道你的具體計劃是什麽,上船時溝通上的誤會請您原諒,我會把我們小組前期搜集的所有南海氣候和水文資料都向你們公開,希望對你們的工作有所幫助。我們的計劃也希望聽取陸教授的意見,群策群力才有突破嘛。”

    出乎我意料的是,陸教授的臉上沒有絲毫的不快,好像是陷入了沉思,手裏把玩著小酒盅,身上卻一動不動。曹隊拿起酒杯,碰了一下陸教授的杯子,酒杯發出清脆的撞擊聲,陸教授才猛地醒轉過來,有些急迫的問了一句,“魏處長,謝謝,謝謝,可否再把您的a計劃詳細給我講講,另外關於水龍卷,在南海有沒有詳細的資料記載和分析研究?”

    陸炳林與魏處長難得的坐到了一起,兩人低著頭,如多年知己一般,一人說的興起,一人聽得認真,時不時還蘸著茶水在桌上描畫著什麽。我們不好破壞著難得的交流氛圍,曹隊拉著煥生,重新坐到我的旁邊,低聲問我,“老常,情況看上去不錯,魏處他們的計劃你有什麽看法?”

    還沒等我開口,一邊的廖煥生低聲說了一句:“我感覺魏處的計劃八成要跑空。”

    “何以見得?”曹隊饒有興致的坐到煥生旁邊。煥生這兩年不搞教學研究,書卷氣褪了不少,但對很多事情的直覺卻準確的嚇人,這一點上我和曹隊都深有體會,他難得接話,想來一定有了什麽獨到的見解。

    煥生壓低聲音,緩緩的給我們解釋到:“很簡單,如果是異常的天氣狀況造成東星號的失蹤,船上的電子設備和動力不可能馬上失靈,而船員更不可能連個求救信號都來不及發。老常給我講了丁劍拍的照片,還有他的講述,我不認為丁劍在東星號上產生了幻覺,相反,一個藝術家的洞察力遠超常人,他的一些細節觀察,讓我覺得東星號遭遇的一定不是什麽自然現象。最重要的是,魏處的計劃是個常規搜救計劃,是個正常邏輯的推理計劃,東星號失蹤到現在,已經過去小半年,常規計劃肯定在東星號失蹤後就已經被執行過,既然當時都一無所獲,這次也一定不會有進展。我倒覺得,那艘補給船最有可能執行著真正的a計劃。”

    “什麽意思?”曹隊撓了撓頭,不解的問了一句。

    “既然不是自然因素造成的,那就隻有是人為因素造成的囉,比如被擊沉,被劫持什麽的,特別是船上運送貨物又嚴格保密,讓人不得不有所聯想,而曹隊你被發配來這條船上,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曹隊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指尖輕輕敲了敲桌麵,再次把目光轉向我。

    “曹隊,剛剛陸教授突然問起我海眼井和玄門的事,你不覺得奇怪嗎?再聯係一下當初沙漠項目的突然中止,是不是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我想,我們很快會從陸教授那裏得到一個新的答案。”

    我們正說著,對麵的陸炳林忽然向我們這邊開了口,“煥生,久別重逢,怎麽也不和老學長喝上兩杯?這兩年,一向可好啊?你當年留下的書,我可是一本沒落下,全讀了。”

    聽陸炳林點了名兒,煥生的臉不禁一紅,訕訕的說道,“炳林,當年我們在一起搞研究沒少吵架,其實挺懷念那段日子,現在我是想找人吵架都沒得找了。”

    陸炳林擺了擺手,“以前是我想左了,以為不但學術上我們要分個勝負,生活也要如此,強人所難啊,到頭來四麵楚歌,還以為到了寒江獨釣的境界。所以當年你離開於公於私都沒有錯,今天酒好人也好,往事不提,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煥生詫異地看了看陸炳林,好像在審視一個陌生人一般,猶豫片刻,還是端著酒杯走到了陸炳林身邊,問了一句:“炳林,我怎麽有點不認識你了?懂得妥協,懂得周旋,懂得用巧勁兒,除了這大胡子還是你的,難不成換了一個人?”

    陸炳林哈哈笑了一聲,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拍了拍他的肩膀,拉著煥生坐到了我和曹隊這邊兒,對我說道:“老常,您剛才問我如何確定海市蜃樓的幻影還會出現,我們又如何製定離東星號最近的路線?剛才一聊天給岔開了,其實這個問題和煥生剛問的問題,在我看來就是一個問題,都跟我幾年前在塔克拉瑪幹沙漠的實驗有關。”

    曹隊一聽這話,連忙又從身後的紙箱中拽出一瓶瀘州老窖,擰開蓋,給陸炳林倒上,好奇的魏處長也湊過來,聽他講那一段塵封已久,又少人知曉的往事。

    那是九五年的夏天,陸炳林帶著十一個物理學家和二十三個學生,來到渺無人跡的塔克拉瑪幹沙漠。他用了接近兩年的時間,磨破嘴皮才從研究所弄出了一筆科研經費,又花了一年時間準備,弄齊了裝備,聯係好了當地的邊防部隊,雇傭了幾個本地工人和向導,這才開始了他龐大的實驗計劃。

    陸教授的實驗目的和實驗方法,之前煥生給我詳細做過介紹,和陸教授現在講述的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是,是那旗杆上三色旗幟的作用。

    根據煥生當時的推測,懸掛三個顏色的旗幟是為了增強視覺的識別性,便於遠距離觀察。但陸教授的想法遠不止於此,他根據很多海市蜃樓的目擊報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海市蜃樓中的景物似乎缺一種色調,紅色。正是紅色的缺失,使畫麵整體都呈現出青灰色調,顯得如鬼域般的陰森。

    陸教授認為,光線經過被照射物體投射到大氣時,紅色的光譜被屏蔽掉了,那麽被照射物周圍的氣象條件一定極為特殊,造成了光線的散射。當然還有一種概率極低的可能性,就是被照射物本身出現了異常情況,吸收了紅色的光譜。

    在沙漠中的旗杆上掛起三種顏色的旗幟,陸教授就是希望通過反複的觀察,找到紅色光消失的真正原因。

    實驗計劃的製定永遠都是輕鬆的,但在實際操作中卻要經曆千難萬險。建立試驗場並沒有花費陸教授太多的時間,但找到發生海市蜃樓的地點卻足足花掉了陸教授近一年的時間。

    陸教授手上有四輛越野車,兩輛卡車,他把追蜃人分成了兩組,沿著大漠向西搜索。最初他以十公裏的為半徑,每組搜索自己的範圍,搜索完畢後返回試驗點。但很快,搜索範圍擴大到了一百公裏,這時,追蜃人已經不可能當天返回,就在越野車裏帶上帳篷,在沙漠中過一夜,第二天返回。

    到了秋季降臨,追蜃人要在野外度過兩天、三天,甚至是五天,搜索半徑在半年後擴大到了五百公裏,這時,必須有卡車滿載補給跟在後麵,每一次行動都需要一個星期的準備時間。

    雖然陸教授他們在實驗開始前就做好了大海撈針的準備,但現實的殘酷還是讓他們措手不及。夏天的酷熱,冬夜的嚴寒,極度幹燥下的水分流失,沙塵暴、流沙坑,甚至是傳說中的沙漠野狼,追蜃人們都碰上了。

    之後他們的補給困難,特別是旗杆周圍的水槽,每天蒸發的水量驚人,卡車每天到五十幾公裏外的小河取水,要來回跑上兩趟。而那組電加熱設備則靠柴油發電機驅動,隔上個三天還要去百公裏外的兵團運送柴油。搜索半徑加大後,車輛人員的調配都成了問題,而兩百天的搜索沒有發現一次旗杆的海市蜃樓影像,這讓所有人都非常沮喪,甚至有隊員已經開始懷疑陸炳林的理論。

    在一年的時間裏,大約有十一人因個人原因離開了試驗隊伍,但真正讓陸炳林擔憂的是,實驗經費所剩無幾,即便再節省,估計也堅持不了三個月。

    陸炳林講到這裏,一直沒有作聲的煥生忽然插了一句進來,“炳林,你是把旗杆西麵的沙漠劃分成五平方公裏一個的格子,一個格子一個格子的去檢測嗎?如果是在內地平原,每一個格子駐守一個人,這樣你的人手可以一次驗證一百平方公裏,但在沙漠裏你沒法駐留觀測者,這樣撒網去碰,不就是瞎貓碰死耗子嗎?你是否之前已經有了一個海市蜃樓成像的數學模型,在沙漠中的搜索隻是一個驗證過程?”

    (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觀於海者難為水,遊於聖人之門者難為言。觀水有術,必觀其瀾。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誌於道也,不成章不達。--《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