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蜃海 (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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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老大還沒在甲板上站穩,一股腥臭味伴著一陣陰風吹了過來,再加上那詭異的光亮,他的心髒猛地收緊,胃部一陣劇烈的痙攣,呼吸也跟著急促起來。船老大渾身的氣力像被抽幹了一樣,不得不單腿跪了下去,不停的喘著粗氣。
片刻之後,船老大注意到那腳步聲越來越近,應該已經到了自己右前方兩三米的地方。他隱約的能看到個黑影,彎著腰,步履蹣跚,似乎精疲力竭,隨時都有可能倒地不起。看他的高矮胖瘦,應該就是困在東星號上的丁劍。而在丁劍身後的霧氣裏,有幾個人影正不斷逼近著,隻是行進的並不算快。
那幾個人影看上去比正常人要高大些,但用人影形容並不準確,它們並非灰暗的一團,而是被淡黃色光暈勾勒描畫出一個個人形輪廓。如果不是在這陰森的東星號上,船老大一定會雙膝跪倒,匍匐膜拜,那簡直就是天神臨世般的存在。而此時看到,他隻覺得後脊一陣陣的發涼,雙腿也不住的抖起來。
但很快,那幾個人形輪廓的光圈已經到了丁劍的身後,丁劍卻癱倒在了甲板上,雖然努力往前爬了兩步,但一個人形光圈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身後。丁劍的身體顫了一下,像被電擊過,無力的低下了頭,而他的全身開始被那黃光慢慢覆蓋。
船老大此時陷入了一種奇怪的內心鬥爭中,一方麵他的神智被這種無比真實的恐怖所籠罩,另一方麵,又有個聲音一直在他耳邊告誡,這隻是個夢,是個夢,不用擔心它會對你有任何傷害。
船老大沒有猶豫太久,因為在之前那個傍晚,沒有上東星號搭救丁劍的自責,在此時變成了強大的內心力。他站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攥住丁劍的手,在他耳邊吼了一句,跟我走,就拽著他,轉身向軟梯的方向走去。
可讓船老大意外的是,丁劍的身上雖然覆蓋了一層淡黃色的光芒,可他的手冰涼無比,簡直沒有一絲的溫度。船老大顧不上回頭細看,隻是拚了命的加快腳步。霧氣從四麵彌散開來,仿佛已經將東星號包裹起來。
好在船老大自小登船,海上闖蕩了幾十年,夜間辨識方向的能力無人可比,即使有濃霧,憑著經驗,他也知道下船的軟梯在哪裏。
船老大三步並作兩步,很快到了軟梯前,拽過丁劍,可這時丁劍四肢僵硬,眼神發直,自己完全無法攀爬。船老大沒有辦法,隻有把丁劍背在背上,讓他抱住自己的脖頸,翻出欄杆,順著軟梯往下爬。
沒爬幾步,船老大就覺得頭頂的光越來越亮,他如同站在了聚光燈下,沒忍住,向上看了一眼,這一次他看清了一直在後麵追他的人。不止一個,而是有五六個人,他們似乎穿著統一的製服,但都戴了一個類似於防毒麵具的呼吸器,看不出長相。這幾個人全身都被那淡黃色的光芒籠罩著,向下看了看,似乎還交流了幾句,準備翻下欄杆。
但船老大忽然發現,那幾個人形,隔上幾秒中,就會突然顫抖兩下,不是四肢的顫抖,而是像電視圖像受到某種幹擾,不斷劃出的橫波文。雖然船老大沒什麽科學知識,但那一刹那他也意識到,這些發光的人形似乎並不是真實存在的實體,更像是某種特殊的影像。
可如果那些淡黃色的光芒代表著影像,那此時的丁劍背後也有那種光暈,可他除了沒什麽溫度,沒什麽意識,卻有重量,有觸感,他到底又是什麽?念及此,船老大覺得背後的丁劍變得無比沉重,他正要開口問上兩句,猛然覺得脖子被一雙有力的大手死死攥住。
這雙手冰冷無比,接觸皮膚時,讓船老大的脖頸立時沒了直覺,進而是軀幹、四肢,最後連大腦也像是被冰封凍住一樣。船老大想大聲嘶喊,這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一道耀眼的強光照射在船老大的周身,周圍的景物瞬間模糊,船老大再次拚命睜開眼時,卻發現自己倒在駕駛艙的地上,眉角撞開了個口子,兩個船員正費力的把他扶起來。
王胡子很難想象船老大剛剛所講述的隻是自己的一個夢,他又是如何把這一切細節記憶下來的,所以不可置信的問了一句,“這隻是你做的一個夢?”
船老大苦笑著並沒有言語,隻是解開了外衣的紐扣,王胡子赫然看到船老大的脖頸下方,印著兩個清晰的紫紅色的手印。
在整整幾個月的時間裏,王胡子都陷入了難辨真假的彷徨狀態,甚至登岸以後,也無法確定周圍世界的真實性,丁劍渾身妖氣,船老大似是而非,甚至是自己都在不斷懷疑那一夜的記憶。
當時船上的漁民似乎都受到了類似的影響,大家登了岸便匆匆散去,默契的不再討論這次的遭遇。但船老大從那次回來後,就成了媽祖忠實的信徒,捐資納貢,村裏的祠堂成了他每天必去的地方。
唯一讓王胡子欣慰的是,丁劍上岸後就離開了漁村,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裏。
可一個星期前,當漁政局的工作人員找到他,要求他配合科考活動,他就有了一種不詳的預感。果然上船以後,他看到的瘟神一般存在的丁劍。不過,讓王胡子不解的是,丁劍沒什麽異樣,見了麵打招呼,偶爾還會聊聊之前海上的事。
可越是如此,王胡子心裏越是打鼓,直到他偶然看到丁劍給我們展示過的,那一組名叫“消失的影子”的組畫,好像從他記憶深處,再次挖掘出東星號上詭異的一切,令他坐臥不安。而科考船向目標地點的不斷靠近,更讓他有一種大難臨頭的感覺。今天聽我們那一桌聊起海市蜃樓的舊事,他才忽然看到些光亮,急著尋來了我們的船艙。
我和曹隊都沒想到小小的漁船上還發生過這樣的變故,三人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半晌,我才問了一句,“老王,這次配合科考隊的行動,船老大怎麽沒來?”
王胡子歎了口氣,說道,“船老大兩個月前突然開始發起高燒,輸了一個星期的水也沒個起色,人一下瘦的皮包骨頭。家人把他送去了海口的大醫院,聽說得了白血病,要透析換血,也不知他是怎麽染上的,這次回去,還能不能見他一麵都說不準。”
“老王,你們在東星號上時,是不是找到了船上的航海日誌?上麵到底寫了什麽你還記得嗎?”此時我的心裏隱約覺得,丁劍和王胡子對共同經曆事件,截然不同的過程描述,一定是因為某件事產生了偏差,如果能找到事件中的分歧點,也許就可以解開這自相矛盾的難題。想到此處,連忙又問了一句。
王胡子低頭沉思了片刻,緩緩的說道,“常老師,我們三人確實找到了航海日誌,就在駕駛艙裏,而且一點沒有損壞。隻是當時天色有點晚了,駕駛艙裏太黑,丁劍一直抱著航海日誌在看,我隻是瞟了兩眼,好像前麵記錄得比較正常,後麵卻寫得神神叨叨的,字跡還特別潦草,我沒看明白到底寫了什麽。不過最後幾頁紙上畫了很多奇怪的畫,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麽,好象有海,有船,有烏雲什麽的,不過和丁劍後來畫的東西很像。”
王胡子最後不經意說的那句,讓我不禁有了新的想法,關於航海日誌上有畫的事,丁劍之前並沒有和我們講過。按常理,航海日誌在丁劍的手上,他一定比王胡子看得仔細,那些畫不可能忽略掉。丁劍刻意不提畫的事,僅僅是因為他覺得那些畫和東星號的事無關嗎?
“老王,你還記得那些畫是用什麽筆畫的嗎?”意識到了這裏麵可能藏著什麽玄機,我又追問了一句。
王胡子沉默了片刻,肯定的說,“是鉛筆,應該是鉛筆,很粗的那種,蹭出來一片一片的那種,黑乎乎的,色兒很深,反正我是從來沒用過。”
王胡子的話堅定了我的猜想,那畫一定是用素描炭條畫的,所以王胡子誤以為那是鉛筆。但我心裏明白,東星號這樣的貨運船隻上,怎麽會出現炭條,又有什麽人會用炭條作畫呢?
“老王,那本航海日誌是不是你說衝媽祖神,不讓丁劍帶下船的?”曹隊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麽,也追問了一句。
“沒有的事兒,我根本沒說過這話,丁劍是帶著航海日誌跟我們一起從駕駛艙出來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後來他告訴我,船上起霧,我們往外跑時,他在甲板上被跘了一跤,航海日誌脫了手,不知掉到哪裏了。”
(盡有天,循有照,冥有樞,始有彼。則其解之也似不解之者,其知之也似不知之也,不知而後知之。其問之也,不可以有崖,而不可以無崖。——《莊子.徐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