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章 蜃海 (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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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狹長的艙房通道到駕駛艙,不過三四十米的距離,但這段距離裏,曹隊一刻不停的把太多的信息灌輸給我,連同我思索的時間,仿佛跑了大半個馬拉鬆,說不出的疲憊。

    不得不說第一次的四人領導小組會議,還是效率驚人的。此時我們距離東星號信號消失的區域,隻有不到五海裏。按照之前大家議定的結果,到達那片海域,科考船將放下一艘深海潛艇,在大約兩千到三千米深的海床上搜索,雖然這極有可能是無用功,但隻有祈求好運照拂,哪怕能發現一些殘片遺骸,也是巨大的進展。

    潛艇下水的同時,陸教授他們負責收集這片海域的水文和氣象資料,並架設大型的監測設備,希望能找到磁場信號的幹擾情況,當然最重要的是監測海麵是否有海市蜃樓的出現。

    這兩項工作安排在我看來和大海撈針無異,靜候結果就是了,怎麽也想不通有什麽值得大家風風火火跑上駕駛艙的理由?我隻問出了半句,曹隊已經明白了我的意思,低聲告訴我,我之前的一個猜測是正確的,海南三亞那次東星號海市蜃樓的目擊絕非偶然,浙江所在陸炳林的理論上做了突破性的研究,他們預測到了海市蜃樓出現的時間和大致地點,根據他們的推測,十五分鍾後,就在這片海域將再次出現東星號的蜃海影像。

    聽到這個鬼魅的說法,我不禁一把攥住了曹隊的手腕,“老曹,這怎麽可能?陸炳林的研究是先有一個影像的本體,通過模擬海市蜃樓成像的氣候條件,搜索到幻像出現的位置,來推導成像的數學模型。當然,有了這個數學模型,我們就可以通過海市蜃樓的影像,反推出本體的具體位置。可是,不知道東星號的準確位置,又靠什麽計算出海市蜃樓出現的時間和地點?知道了東星號的位置,我們直接去就行了,何必找什麽影像?”

    曹隊停下腳步,側過身讓蔣船長、魏處他們先走,一邊小聲告訴我,“老常,具體怎麽回事我不清楚,但你剛剛說的情況,是基於東星號處在一個固定位置上,假設東星號是在不斷移動的,那我們是不是就需要海市蜃樓的影像了?早會上,陸教授和你問了同樣的問題,魏處就是這麽回答的。我們小看了魏處,浙江所的實驗內容他很清楚,把浙江所請來海南的也是他,最早觀測到三亞東星號蜃海影像的也是他。早上我們開會時,他已經把情況告訴了我們,而且浙江所的科研人員和設備就在另一條補給船上。”

    曹隊的話讓我無比震驚,我扭頭看了看走在身後的陸炳林,他的表情陰晴不定,三分憂慮,七分的憤怒,看來與我一樣受了很大的衝擊,但那種強壓的怒火卻不知從何而來。就算是前一晚酒桌上,魏處刻意隱瞞了一些情況,陸教授也不至於有這樣的反應吧?看來,剛剛在艙裏的工作會議上,雙方一定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我下意識的又眺望了一下海麵,雖然已快到正午,天色卻陰暗的如同傍晚,濃厚的雲層遮蓋了大部分的陽光,遠處,雲層和海麵的交界處,隱約有閃電瞬間跳躍兩下,似乎唯恐人們感受不到它的威勢。

    這幾天來,補給船與我們的距離一直保持在兩三公裏左右,雖然位置每天都有變化,但在甲板上,總能看到海麵上甲蟲般大小的補給船,兩艘船的聯係也是非常緊密。但今天,補給船竟然消失不見了,難道是黑暗或海浪掩蓋了它的行蹤?

    見我朝海麵上不停地眺望,曹隊又輕聲說了一句,“我們開會時,補給船就改變了航向,估計現在離我們有十幾公裏了,他們更靠近東星號的消失地點一些,他們最終的目標應該是我們東北方四十公裏的海域,現在已經看不見了。可是就在剛才,我們和補給船失去了聯係,或者說,我們是和外界失去了聯係。”

    我猛然明白為什麽我的海事衛星電話無法撥打,而通訊信號的中斷,是否意味著我們已經進入了磁場異常區?

    “老常,今兒的早會,各路神仙都顯形了,陸教授和魏處就工作計劃和安排,狠吵了一架,我總覺得陸教授覺察到了什麽,可就是不明說,而且到關鍵的地方,倆人都會有意識的回避開,不知是個什麽原因,回頭得好好問問。不多說了,魏處的計劃要展開了,也許上到駕駛艙,很多問題都有答案了。”曹隊說完,也不容我再問,拉著我匆匆的追了上去。

    駕駛艙裏一片忙亂,有人坐在發報機和無線電台前不斷的按鍵收發,有人站在船舷拿著航海儀器反複測量,有人對著海圖不斷描畫,有人抱著步話機大聲喊叫,應該是和底艙聯係著。魏處和蔣船長站在方向舵前,神情緊張的不知在交流著什麽。

    雖然魏處和陸炳林很可能剛才發生了爭吵,但應該也達成了共識,追蜃人們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工作,采水樣,測風速,探空氣球也放出去了幾個,在深黑的天空裏反射著金屬般的光澤。更多的人都應該還在底艙裏,大量的儀器設備全部開動,數據也源源不斷的輸送過來。

    我穿過忙碌的人群,來到站在駕駛艙角落裏,一言不發的陸炳林身旁,遞了根煙給他。見我過來,陸炳林似乎定了定神,努力調整了一下心情,整理了一下本來就不多的頭發,擠出一絲笑容。

    “陸教授,怎麽,早上的會大夥有不同意見?”我很隨意的在他身邊,倚著牆站著。

    陸炳林愣了一下,苦笑兩聲,“老常,曹隊這人太直,什麽都跟你聊。學術問題嘛,大家有些不同看法很正常,開會的時候爭論兩句,都不會往心裏去。會完了,還不是少數服從多數,工作要繼續開展嘛,都是一條船上的人。”

    看著他言不由衷的表情,我不禁一笑,“老陸,聽你這話頭兒,如果不是因為大家在一條船上,沒地方跑,沒地方藏的,你早就話不投機,一拍兩散了。”

    陸炳林眉毛一挑,跟著我嗬嗬了兩聲,“哪能啊,老常,這是你說的,可不是我說的。研究工作當然允許有不同意見,不嚐試怎麽能總結出經驗。”

    我不打算和陸教授兜什麽圈子,單刀直入的問道,“老陸,我有件事一直不明白,當年在沙漠裏,另一隻追蜃人的隊伍全體失蹤,你們在周圍搜索了半個小時,趙排長就逼著你們離開了,可為什麽你們第二天沒有繼續搜索?”

    “煥生曾經告訴我,你是個極重感情的人,你怎麽會如此輕易的放棄了你的隊員,而且從你的描述裏,我總覺得那個趙排長不簡單,很多事他了解的比你們還多,關鍵時候也敢拿主意,不像簡單的來配合你們工作吧?”

    “你埋在心裏不願說的原因,是不是和今天你們工作會議的爭吵有關?也和浙江所根據你之前的理論做的研究計劃有關?”

    陸炳林驚訝的看著我,很快臉上表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半晌才蹦出一句話,“怨不得這次搜救行動,上麵點名要曹隊進來,曹隊又點名要老常你進來,真是不一般啊,如果你們來搞學術研究,我們肯定少走很多彎路。走,我們出去說。”

    陸炳林把我拉到了駕駛室外的甲板上,這會兒海風已經很大,旗杆上的紅色三角旗上下翻滾,似乎隨時都有可能被吹得飄散開去。人站在甲板,身體不停的前後晃動,不抓緊欄杆,挺直身體都很困難。

    陸炳林也明白他把我拽出艙是個十足的餿主意,不得不湊到我耳邊,幾乎是喊著告訴我,當年放棄搜救,是上麵的命令,因為從魔鬼城往東北,不到五十公裏就是軍事禁區,那裏有一個部隊的核研究基地,而且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也是在那裏試爆成功的。

    陸炳林頓了一小會兒,好像下了很大的決心一樣,又接著說道:”老常,最主要的還是當時我們的確不用去找了,出事後的第四天,部隊就在沙漠腹地發現了一個追蜃人的屍體,是失蹤幾人中的一個無疑。但這具屍體風化幹癟的非常厲害,據當地的人說,屍體變成這樣,沒個幾百年不可能,可這僅僅過了四天而已。“

    ”特別是,在這具遺骸上部隊發現了嚴重的輻射超標,即使我認錯了屍體,幾百年前,這遇難者又是怎麽被核輻射的呢?”

    (夫哀莫大於心死,而人死亦次之。日出東方而入於西極,萬物莫不比方,有目有趾者,待是而後成功。是出則存,是入則亡。萬物亦然,有待也而死,有待也而生。吾一受其成形,而不化以待盡。效物而動,日夜無隙,而不知其所終。薰然其成形,知命不能規乎其前。——《莊子》)